政放权,并不是弃权。一旦他觉得必须亲自过问,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相当于圣旨。就如同王夫人对王熙凤的放权不等于弃权一样,你看绣春囊事件发作后,她怒气冲冲亲到王熙凤住处问责问罪,使得王熙凤不得不挨着炕沿双膝跪下,你就应该懂得,封建社会的伦理秩序,到头来还是森严而坚硬的。在讲薛宝钗的时候,为什么要旁及贾政呢?因为贾宝玉娶哪个女子作正妻,贾政是有全权来决定的。只不过在前八十回故事情节流动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宝玉还小,不仅还不到娶正妻的时候,就是先纳一妾,也为时尚早。另外,他对家务事权力下放,起码是暂时放权,他“主外”,让王夫人去“主内”。了解一下贾政这样一个官僚的生存状态,对于我们理解宝玉在婚姻问题上的处境,理解薛宝钗如何理性地去争取成为宝玉的正妻,是必要的。在曹雪芹笔下,贾政不是一个概念化的形象,他身上有那个时代那类官僚的某些共性,但他又是具体的“这一个”,是个性鲜明的。他把公事和私事区分得很清楚,把家庭伦理秩序和个人性生活也区分得很清楚。在整部书故事开始以后,看不出他和王夫人之间还有性生活,他的性生活的首选是赵姨娘,书里几次写到是赵姨娘伺候他睡觉。王夫人当年应该也是一个美丽的小姐,而且出身名门,他们四大家族互相婚配嘛,王家的小姐嫁给贾家的公子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在故事开始以后你会感觉到,王夫人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她的女儿元春都已经成了皇帝的妃子了嘛,她给贾政生儿育女已经好几个了,而且有的已经都去世了。所以,王夫人应该已经是一个中年妇女了。在那个一夫多妻制的社会,作为这种家庭的男主人,他可以维持这个正妻崇高的地位,但是他自己的性满足,则要寻找另外的女性,贾政找的是赵姨娘历来有不少读者觉得纳闷,那么一个蝎蝎螫螫,言语、举止不雅的女子,怎么会得到他的宠幸?贾政是否有“嗜痂之癖”?但这也许恰恰说明,贾政是一个很特别的生命存在,他在性取向上可能有某种深深的隐私。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书里多次写到赵姨娘和贾环的丑态,有时候他们出丑时薛宝钗就在现场,但她总是采取善待的姿态,事后也绝无闲言碎语。林黛玉当然也没有恶待赵姨娘和贾环,但起码是背后向贾宝玉说过一次闲话说赵姨娘到潇湘馆来问声好,其实是从探春那里出来以后的一个顺路人情。这就说明薛宝钗比黛玉有心眼,她心里还是明白的,得罪赵姨娘,那就可能导致赵姨娘在伺候贾政睡觉的时候,在贾政耳边“下蛆”,而到头来贾政是荣国府无可争议的法定主人,纵使王夫人一心一意要缔结“金玉姻缘”,一般情况下贾政也不会成为障碍,但倘若因为得罪赵姨娘而导致贾政的不快,那就“小不忍乱大谋”了。
薛宝钗在荣国府待久了以后,她看得很清楚,在贾宝玉的婚姻问题上,如无意外,姨父贾政会放权给姨妈王夫人,王夫人向贾政汇报,贾政听了以后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会说“知道了,可以”,就等于给奏事折子盖上了表示批准的大红印章。姨父贾政不是实现“金玉姻缘”的阻力,姨妈王夫人又是动力,更不用她再做什么工作了,她所面临的障碍,就是贾母。她必须在贾母身上下工夫。前面讲过,她在背后支撑史湘云搞起食蟹、赏菊的盛会,就是暗写她要在贾母心目中增加得分。
荣国府的情况很特别。我在前面一再指出,这部书它是“真事隐,假语存”,曹雪芹笔下出现的这个文本,具有家族史的因素。通过原型研究,我们可以知道,在真实的生活里,贾政的原型曹并不是贾母原型李氏的亲儿子,王夫人原型也并不是贾母原型李氏的亲儿媳妇,他们两个是成年以后才过继来的。《红楼梦》虽然是“假语”,是小说,但曹雪芹却有意地把一组角色之间的关系,按照“真事”中的过继状态来加以描绘。
一般来说,在当时那样的社会,那样的家庭,如果儿子是亲生的,儿媳妇是自己挑选娶过来的,作为一个寡母,儿子、儿媳妇虽然必须按照宗法道德约束来孝顺她,但也不必对她敬畏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但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曹家的情况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