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那眼,和大公子也太像了些。莫说恍惚之间,便是细细地看,约摸也分不出。

到底气势不同,仅仅是被二少爷黑漆深沉的眸子冷冷扫了一眼,腿竟忍不住发软。这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寒意,竟不知是杀了多少人锻就出的。

照理说,却不能再唤少爷了。

那仆从咽了咽口水,躬身抬手:“世子的居处早已收拾过了,请随我来。”

赵连雁随他带路,临走之前,几不可察地看了低着头的江漾一眼。

翌日。

碧落正帮江漾通发梳妆,她看着江漾眼下的一片青黑,有些踌躇。虽知少夫人不喜浓妆,再三迟疑,还是拿了妆粉在她眼下细细铺了一层。

江漾抬眼往梳妆镜上看了须臾,又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再上重些。”

碧落低头称是,又拿了花钿胭脂,在她眼睑上糅杂晕染,才堪堪遮住疲色。

清绝少女,云鬓花颜,最最好的年纪,黛眉桃脸儿,秀昳非常,也是极美的。

她在手背上试色调唇脂时,忽听到江漾轻声说:“碧落,你看到过死人吗?”

若不是知道这个少夫人是个善良好相与的性子,听到这句话,真是差点就要跪下求饶了。

她稳住心神,揣摩着江漾的脸色,谨慎开口:“幼时家中祖父逝世时,远远瞧过一眼。”

“当时是……什么形态呢。”

她额上生汗,实在不知江漾为什么要问这些,惴惴开口:“奴婢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祖父年岁大了,只是摔了一跤,便瘫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当下就不行了。”

“你当时不怕么。”

碧落诚实道:“奴婢委实吓傻了呢,回来之后做了好几天噩梦,人都不太灵光了。还是村口的老婆子拿符水替奴婢招了好几天的魂,才渐渐缓了过来。”

原是忘了,现在提起来,怕是晚上又难安寝了。

江漾默默听着,从袖里掏出了个质地柔润的玉勾递给她,轻声道:“岫岩温玉,有安神之效。”

她没成想赏赐拿的这么轻易,没敢接,江漾便直接塞她手心里,道:“就当替我收了吧。这东西对我没什么成效。”

不然眼下也不会青紫一片了。

她昨日死死攥着这劳什子玉,也一夜未眠。

梦里兵戈声一片,人仰马翻的,雷云翻滚,下的都是红雨。一人手持银枪,滴着淋漓不断的血,左手拎着首级,在残尸断臂中独独立着。

倏然一道惊雷,白晃晃的光乍然骤现,轰鸣响声之中,她像是透过层血雾看他,眉目尚青涩稚嫩,眼中却是浊浊死气,竟不像是活人。

赵连雁……

他十二三岁便跟着赵国公去边关,十五岁就随军定流寇,扬名千里。

那么小的年纪……旁人都还在玩闹的时辰里。

他说自己满身的腥血洗都洗不干净,那他会不会,也做过噩梦呢。

江漾阖眼,睫根如蝶翅般颤抖不已。

碧落候了好半天,见江漾还没有睁眼的意思,轻轻催促:“少夫人,夫人的宴席要开了呢……”

江漾从晕晕沉沉中被拉了回来,想回应,却发现喉咙有些堵,发不出声。

她抿唇皱眉,重重咳了几声,囫囵吞咽了几下,才起身道好。

她凑在梳妆镜上看了看,又往鬓边插了一朵芙蓉样的水红纱花,显得气色皎好,这才推门而出,向水榭庭院走去。

府上主子少,人情往来也不多,双庭水榭是大节日待客设宴才会开的地方。九曲桥盘踞在碧池之上,春风一吹,便层层叠叠荡漾开一片湖光水色,柳枝漂浮摆动,投下曼妙缠绵的影子。

湖心亭中远远就传来梅玉温轻快的笑。

她才刚走到桥上没行几步,远远就蹦出了一个棉花团子跳在她脚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梅玉温远方的轻呼:“给了它这么多吃食,都没冲我摇一下尾巴,漾漾一来,居然兴冲冲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