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塞斯蓬头散发,衣服破烂,浑身是伤,整个人像头失控暴戾的野兽,神明一样的面容已坠落,不再冷静,不再庄重,赤红的双目,癫狂地慌乱地扫视,在寻找什么。

他没攻击墨菲,仿佛没看到这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男人,目光匆匆扫过,一瞥见雪地往山下的脚印,他马上追过去。

墨菲在心里矛盾祈祷,祈祷今夜的雪快落下,让一切魔法失效,又祈祷雪不要那么快落下,再给他一点时间,治好赛恩。

脱下外套将赛恩全身罩住时,湿冷的寒意从墨菲的后颈滑进衣服内。

他抬头望去,松了一口气,他虚脱地坐倒,静静感受体内魔力逐渐被冰封。

“下雪了。”

永夜的雪终于降临,沉默地从天而降,覆盖大地,覆盖树梢,好像连大海也能填满。

唯独无法在安雅的身上停留,她在狂奔。

身上的厚衣服一件件落在身后,最后只剩下纯白的裙子,辫子也松开,黑卷发不复古典画般的沉静美丽,它们像自由疯长的藤蔓,肆意地飞舞。

狂奔的安雅变得轻盈。

她不知道目的地,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停下来就会被追上,被丢回牢笼里。

雪越落越大,遮蔽她的视线,白茫茫的荒原,唯有高悬天幕的启明星依然闪耀,指引着她一路向前。

直至电闪雷鸣,暴雨颠倒,凛冽无边的大海阻在前方。

她不知觉间,竟沿着悬崖小路,逃来了海边。

前方没有路了,但安雅没有挪动双脚。

一道闪电狠狠劈下,那四只鬼出现在她的眼前。

它们身披丧服,头戴黑纱,像具象化的灾厄,在风中稠稠飞舞,仿佛某个关于死亡的预言即将实现。

恐惧从脚底爬起,扼住了安雅的喉咙。

她恍惚想着,它们是命运之树上不同分bzm支的自己吧?它们历经了命运的每一个死亡节点,溺死、流血死、烧死、断头死,挺过这一个,就挺不过下一个。

或许,她即将成为第五个鬼魂了,它们在迎接她。

但安雅没有挪动双脚。

又一道闪电极快地撕开天幕,三只鬼魂消失,只剩水鬼。

它与她对峙,安雅在与生命最初且最深刻的恐惧对峙,与黑纱下那张湿透的死寂的看不清的面容对峙。

下一刻,水鬼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狂风暴雨的大海。

汹涌的潮水声在对她发出怒吼。

安雅的心中已有预感,她不感到意外,那是困扰她半生的命运。

要嘛溺死、要嘛驱逐。

但安雅没有挪动双脚。

她没有逃。

她总在躲着命运躲,让它追在身后,成了影子里的怪兽,终日惶惶,不可安心,遇到的喜悦或幸福都会被它咬掉一大口。

现在,该直面命运了。

安雅走向水鬼,擦肩的那一刻,水鬼消散在雪雨中,再也不会出现在床边。

她解开废弃码头边的一艘小船,推着它破开浪潮,走入大海中。

刺骨的海水淹没双膝,再淹没了腰部,水面下的双脚开始失重,踩不到泥沙。她翻身坐进了小船,用缰绳将自己牢牢与船体绑定,任由汹涌的波涛带着自己驶入风暴中。

船沿不断撞击起雪白的泡沫,每颗水珠吼叫着砸在她脸上,身体一次次被陡峭的海浪抛起又抛落,安雅知道这艘小船随时都会翻覆。

但她躺在这里,突然没那么惧怕了。

只要想到身子坠入海底,再睁开眼时,她会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他们一家三口就坐在船上,在冰川内被发光的跳着舞的鱼群团团围绕,安雅突然就没这么惧怕死亡了。

小船在暴风雨中飘摇,安雅离身后故土越来越远。

她没有听到,阿克塞斯在嘶吼她的名字,喊着求她回来。没看到阿克塞斯举起恶犬手杖,徒劳无功地一遍又一遍喊出咒语。

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