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英雄一样,救了回鹘,救了天下,却没有救到她。
简直讽刺得像个笑话。
朔风苦雨里,陆时卿仰靠着桥栏歇停了一晌,终于支肘站起,攥着手心的字条往长安城内缓缓走去。
*
两年后,时任中书侍郎的陆时卿发动宫变,逼迫徽宁帝退位为太上皇,扶持十三皇子郑泓登基。
登基大典完毕后七日,当夜,陆时卿枯坐在徐宅密道里,拿着绢帕擦拭一方墓碑。
曹暗在一旁陪着他。
他执帕的手实在太瘦了,一眼看去,枯槁得几乎像是七老八十一般。好像稍微用力捏一把,那手指就能折断了。
曹暗知道他苦。这两年来,澜沧县主先走,过后不久,六皇子也死在老皇帝手里,他什么都没有了,全靠一股报仇的决心和为国为民的信仰支撑到今天。
曹暗说去歇歇吧,别擦了,却不见他听。
陆时卿执拗地擦拭着,也不知到底哪里有灰尘。
等将要黎明了,他才起身,拿起之前搁在碑前的一封信函,说:“去呈给陛下,请他替元家平反。”
他的声音听来虚无缥缈似的无力,曹暗慌了,问他:“郎君您呢?陛下刚擢升您为中书令,您今天不去上朝吗?”
陆时卿没答,摇摇晃晃往密道口走去,没走上阶梯就“咚”一声栽在了地上,呕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来。
“郎君!”曹暗急急忙忙奔上去搀他。
陆时卿借他的力坐起来,擦了下唇角的血,淡淡一笑,这下回答了他:“曹暗,我不去上朝了,我想歇歇了。”
此情此景,曹暗怎么还会看不明白,霎时泪如泉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郎君太苦了,太苦了。他该要解脱了。
曹暗看见他费力伸出手,艰难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字条。
他哽咽着问:“郎君,这是什么,要小人替您交给谁吗?”
陆时卿摇摇头,笑说:“这是我的,别给别人。”
曹暗说好,不给别人,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字条。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上头短短两行娟秀的字迹:等我来生找到你,你可要早点立志呀。
陆时卿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看这行字,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一弯,道:“好。”
第119章 番外·今生·大团圆(一)
长清九年,元赐娴顺利诞下陆家二郎之后三个月。
二月仲春, 临近惊蛰, 乍暖还寒时节,晨间夜里湿意浓, 唯午时日头煦暖宜人,正是春钓的好时候。
洛阳城外,冰雪消融之下柳枝抽嫩芽, 鸟语花香里头,泛舟驶到河心,拿上一杆鱼竿,便能捕活鱼了。
河心舟头, 元赐娴枕了双腿晒太阳, 一面时不时催促头顶人:“你倒是钓上来没啊?”
陆时卿一手执竿,一手惩罚似的拧紧她两片唇瓣,低头瞧着她恨恨道:“你再出次声,再蠢的鱼也跑了。”
她被拧了唇瓣, 堵得不出话来,含糊着咿咿呀呀道:“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她在说:我声音这么好听, 怎么会吓跑鱼!
陆时卿听清了,叹口气:“看看, 又跑一条。”
“……”她气得不轻, 重重哼出一声,在他无奈松手一刹恶狠狠咬上他的指头。
他被咬得吃痛, 感觉食指骨头都要碎了,咬牙呵斥:“元赐娴,知道我这手是要做什么的吗?”
这话一说,倒叫元赐娴记起十年前的长安夜了。
十年前初识,她跟踪陆时卿到长安郊野查案,被阿兄抓包后,气得他狠狠打了他一鞭子。
她当时质问阿兄,知不知道陆侍郎这手将来是要做什么的,然后自问自答地夸了他一番,最后说他要匡扶天下。
她出了个神,枕着他的腿舒舒服服道:“如今天下都匡扶完了,你这手还有什么要紧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