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撤下残羹冷炙,姚氏一拍膝盖,叫道:“我早上还藏了好东西呢,正好这会儿消食玩。”
语毕,她如妙龄少女般雀跃地离席,伶伶俐俐领着孩子们就往外闯,连件厚衣裳都没穿,还是谢兖喊住她,把自己的披风丢过去。
陆令从与谢竟跟出去凑热闹,原来是姚氏不知从何处倒腾来好些各色各样的烟火,张罗着让他们两个帮忙点起来。“苏仙梅花”拟紫瓣白蕊,“宝瓶象天”则如成团盛绽的蓝花楹,还有“水浇莲”、“遍地锦”,次第升空、怒放再坠落,就在谢府这一方有限的天幕中,散成无边无际、恒河沙数的星子。
他们不是要攀比豪奢,也不是为彰显门第高华,要吸引市井眼球,只是为了饱个眼福,讨自己同全家一笑。陆令从原本担心陆书宁会害怕,为她捂住耳朵,然而她早被火树银花晃得迷了眼,伸出小手,接住焰火的碎屑,发现触感并不如想象的一样,愣愣吐出句:“冷的。”
谢竟立在近旁,闻言笑颜一凝,怔住。冷了,散了,不是吉兆,他没由来地开口,喃喃道:“回屋罢,仔细着风。”
于是孩子们又像燕雀归巢一般,从善如流地依偎回他身畔。
大家都是外强中干,说着要守岁,可是渐渐全七零八落打起了呵欠。谢夫人一向熬不得夜,早歪在谢翊身边眯着了,谢浚原本枕在她膝上,看话本打发辰光,忽然发现谢翊给他打手势,抬眸见祖母困得头一点一点,祖孙俩都给笑了。陆书宁在谢兖怀里睡熟了,姚氏手上闲不住,拿金箔纸叠起元宝,预备明日祭祖用。
陆书青被夹在父母之间坐着,裹起厚绒毯,偶尔打个饱嗝。谢竟让他脱了鞋袜,在毯子下贴着薰笼,将脚底心烤得暖暖的。
兴许是香料安神,兴许是酒酣耳热,兴许是娘家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定心的意味,谢竟感觉到浑身都松弛了下来,骨头酥酥地浮在皮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牵住陆令从的手指玩着,想,要是以后年年除夕夜都能过得这么无忧自在,那就好了。
到三四更天时,连他自己都有些睡眼朦胧,忽然觉察陆令从轻拍他:“之无,醒醒,快看。”
谢竟一回神,微微睁大眼,却蓦地发现在氤氲缭绕的香雾之外,庭内正纷纷扬扬飘着细白的雪絮,将新岁的凌晨照得亮如昼中。
陆令从喟叹了一声:“又下雪了。”
不知这个“又”,是贞祐八年他们婚前的那一场雪,还是很多很多年前,真正还是稚子的他们初见时,陆令从塞进谢竟领口里的那一捧雪。
烟花散后,绚丽的纸屑落在庭中,在万家灯火掩映下流光溢彩,如艳锦烂铺。而雪就那么轻薄地、无声地、滞缓地覆盖上去,把烫酒滚粥、除夕热闹瞬间浇得安静下来,化为一个漫长的、瓷白的收梢。
瑞雪兆丰年,这应该是个好意头的,谢竟心想。但愿贞祐十七年可以一切顺遂,阖家平安。
二三.一
现实
深夜,紫金山城楼之上。
陆令从在黑暗中轻轻出手,疾风一闪,片刻后守卫已经失去意识,靠墙滑下去。
他向身后招了招,披着薄斗篷的陆书青默默跟上来,攥住父亲的手。夜色中的金陵城无声无息在两人眼前铺展开来,灯火成为了最寻常也是最特殊的标志,指引出宫阙、坊市、山水、要塞的位置。
然而他们头顶这一盏灯却是不能留的。
陆令从提起那守卫握在手中的弓,侧脸看向陆书青,挑眉示意。
陆书青接过弓来,拉弦搭箭,瞄了片刻,一声轻响,高处檐角下的灯火便被射灭了。
于是远处的光点就愈发明晰起来。
陆令从轻轻开口:“如你所见,我们此刻在城东北,幕府山在我们西北方的江边,王府在正南。太初宫位于幕府山与王府中间,三地几乎在同一条轴线上。金陵武库袭南朝时建康武库的旧址,在宫城东南方,与王府亦相去不远。”
陆书青顺着他提到的方位一一看去,道:“武库……照当年军械案的前车之鉴,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