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睡着了而已。”金乌喃喃道,疲乏地闭上了眼。
像有只手猝然攫紧了咽喉,王小元哑然失声。他甚而不敢动弹,怕漏听了金乌的呼吸声。但那声息也渐渐湮没,好似被吹熄的灯苗,与此同时,濡湿之感在背上漫散开来。
青石街上熙熙攘攘,行客与挑夫都投来了困惑而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因为他们分明看到一个少年背着另一人,面色惨白、两眼涣散地站在原处,而脚下已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王小元忽而疯也似的迈起步子,冲向前方。
他要去之处是栈房的黑青石桩,那儿说不准栓着匹好马。他要翻身上马,背着自家少爷去一趟万医谷。背后的金乌静静地卧着,没一丝响动,王小元欲要吞声忍泪,却先已泣不成声。
若他不回头,金乌也许真的只是睡着了,醒来时依然能生龙活虎、横眉怒视地痛骂他一场,拿指节用力磕他脑袋。他俩也依然能相见如初。
王小元丢魂失魄似的跑着。
自始至终,他再不敢回一次头。
第184章 (五十六)风雪共?j惶
光阴似箭流,不知觉间,两人已从杏花杨柳日游耍至冬岭寒松日。
这日已过立冬,灰白天穹里风潇雪飘,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街巷里冷清寂静,只剩得几个小童在兽首院门前扑雪人儿。
金乌掀了酒铺子的帘子,缩进去避寒。这些日子里他对玉求瑕似是有些疏淡,常凝视着天野出神。有时令鸽会带来一二封信,玉求瑕想那兴许是候天楼的密令,却也没去多逞口舌。他家少爷还算是个候天楼刺客,做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
玉求瑕抱着刀,倚在门边看雪,起先只是纷纷扬扬的白末,后来如鹅毛般扑簌簌落下,铺了一地。他凝视着飞雪,却觉眼前云雾迷蒙似的,如何也看不清。
脏腑间隐约作痛,针扎似的疼。玉求瑕知道这是一相一味之毒在作祟,这毒发作得愈发频仍,他本靠玉女心经压着,可近些时日来越发令人苦楚,时如刀割斧凿。春去秋来,每一日都如在鏊子上般煎熬。
正发着愣,后襟忽地被使劲扯住。金乌用力拽着他拖进酒肆里,丢在长条凳儿上,没好气地道:“看什么雪,陪我饮酒。”
说来算得古怪,金乌那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经落得个爱喝酒的坏毛病,伤身得很。况且酒醉会让手脚弹颤,对刺客来说算得大忌。玉求瑕也曾要他少沾这玩意儿,可他家少爷偏不爱听。
玉求瑕勉强笑道:“我喝不得酒,少爷。你该知道的,我就是个一杯倒的肚量,别难为我了。”
金乌讥诮道:“我在外头待不久,你喝不得酒。我俩要谁迁就谁?”
这人确实吹不得寒风,玉求瑕见他自霜降后便把自己裹得同个粽子般,成日缩在房里一步也不愿出门。怪不得江湖传闻道黑衣罗刹冬天是不杀人的,有人猜罗刹鬼也同马熊、蟾蜍一般窝在土穴里冬蛰,这话倒也不算假。
玉求瑕认真想了想:“不如咱俩一起迁就,如何?”
草庐外下起了骤雪,阴云密布,雾霭昏沉,刮杂杂地落起硕大雪片。行路人面愁神惨,酒旆残零舞动,天地间一片灰茫。朔风如刀,擦过脸边时痛痒难当,空余寒冻冰凉。
有两人坐在雪洼里,身上覆了一层白雪,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处。雪沫从空中飘落,悠扬地落入温热的、尚冒着白气的酒液里。
金乌冻得浑身瑟索,鼻头彤红。他抓紧了怀里的铜手炉,缩在一身黑貂裘里,青碧的两眼瞪视着对面那人,破口骂道:“迁你娘的就!蠢人!傻子!”骂了一会儿又忿忿缩着脖颈道,“哪里有这时候出来饮酒看雪的?”
虽是迎风冒雪,可玉求瑕身上只着轻薄单衣,外面裹件素白袍子,依然能谈笑风生,直看得金乌鸡皮疙瘩顿起。
玉求瑕点头:“嗯,就只有我俩。”
金乌朝他翻白眼。他快冷死了,堂堂黑衣罗刹居然是在雪天和一个呆瓜喝酒冻死的,真算得是个江湖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