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太像了。”
戚白商秉持着蹲势,侧了侧身,手里的小药锄抬起来,她指向折廊尽头,国公府北墙前的那片竹子:“看到了么。”
“嗯?姑娘是说竹子?”
“是啊。”
戚白商懒懒垂下缠着白纱的手,小药锄抵住地,她轻声如曼歌:“世人皆以竹子喻君子,风清月朗,但他们并不知晓竹子是这世上掠夺性最为可怖的草植之一。”
“我随老师游医时,曾在岷州南地见过一种翠竹,雨后三日便能拔高一丈有余。而地底竹鞭更胜之。两月成林,茂茂如海,谁能想到那片竹林其实只是同一根竹树?”
“凡是竹林生长之地,几乎不会有其他药植生存。根系藏于地底错综盘踞,极尽掠夺,蔓延无际。竹体向上遮蔽日光雨露,竹根向下独占大地滋养。凡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者常有。”
“这,便是竹。”
戚白商拄着小药锄,懒慢垂着眼:“你问我谢清晏像不像?”
“姑娘…”
连翘忽然颤了声,僵着起身。
可惜专注扶正面前药草的戚白商并未察觉,幽幽叹声:“依我看,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像竹子的人……”
话声忽顿。
头顶洒下的阳光被一道投在她身上的长影遮蔽,燥热叫凉意取而代之。
戚白商的心口莫名惊跳了下。
她忽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
静寂数息。
戚白商眼皮轻撩起一点点。
扩大的视野内,一截山河暗纹掐丝雪青缎袍,随廊下清风微拂,在她身前丈余外轻荡。
袍尾掐丝,这般奢靡,绝非戚世隐。
那只可能是一人了……
戚白商正思考要不要干脆装晕的工夫,就听到那道疏朗清沉的嗓音在廊下清风间清沉振响。
“莫非,也是我遮了日光雨露,才阻了此地芳华盛放?”
那人语气儒雅清和,听不出半点戏谑作弄,偏偏叫戚白商面颊绯红如染
有什么比这更绝望。
戚白商带着赴死般的心起身,向着身前温柔峻雅衣冠楚楚的定北侯,以及他身后面色微滞的戚世隐,缓缓作礼。
“…白商出言无状,冲撞了贵客。”
她轻咬牙,努力低着颈,“请谢侯恕罪。”
戚世隐也回过神,快步上前:“白商久居乡野,言行无拘,绝非刻意折辱。”
话间,戚世隐回身将戚白商护在了身后。
谢清晏微微挑眉,视线在两人间转圜过,他似是有些无奈:“戚大人,我怎会与初见的闺阁姑娘计较?”
“……”
戚世隐一顿,自觉是有些莫名地反应过度,歉意退开了步:“是我失言。”
“白商姑娘,是么。”
谢清晏轻侧身,流畅有力的肩腰线藏于那身冠袍下,叫日光釉过的眉眼也清隽熠熠,当真君子如玉世无双。
他眼尾微垂,抬手还礼,玉簪束冠下一笑如沐春风。
“琰之今日,受教了。”
言罢,那人直身,再未多看戚白商一眼。
他随着戚世隐抬袖而回过身去,跟着对方向游廊另一侧的引领,竟再无一字一言的计较之意,便缓带轻裘,衣冠楚楚地涉长廊而去。
戚白商:“……”
见鬼了?
这个是谢清晏的话,那之前戴着恶鬼面的又是哪一尊?
带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戚白商回身,却见连翘正捧着脸,对着早就没人了的长廊红着脸喃喃:“谢侯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儒雅端方,光风霁月呀…”
戚白商:“……”
风拂过院墙竹林,日光落下的影子渐渐藏进了阒寂下去的夜色里。
戚白商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却是虚惊一场。
直到谢清晏离府,她这方小院里都没来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