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你废物,你不生气?”他沙哑问我。

我道:“为何生气。”

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我修行至今,二十余载,修为尽废,一无所成,只剩一副炉鼎残躯,一身傲骨支离。

而所作所为,皆如笑话一般,劳而无功,无用至极,确确实实如他所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也没有资格去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殷诀的语气却激动起来,“师兄,这半点都不像是以前的你!””你以前最不喜别人辱你志向追求,虽表面上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私下却比谁都努力,比谁都想要证明自己。”

“你以前从不会轻易寻死,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坚持自己,日日练剑,不怠修行。”

“你以前……”他絮絮叨叨一通言语,一直在说“我以前”。

可是连我自己,都已快忘了我以前究竟是什么模样。

明明只过去了两年,却好似已恍如隔世一般。

我道:“放手。”

殷诀蓦地停下话语,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许久,他缓缓松开了攥着我衣襟的手。

我整个人往后倒去,后背再度撞上冰冷的石壁,耳边却听到衣料滑动的声音,是他跟着我凑了过来。

他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在我红肿的半边脸颊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而后,他俯下身,用额头贴着我额头,低声道:“师兄,我可以放手,但我放不开你。”

我沉默。

他又道:“你想把自己葬在这里,我不同意。”

说罢,不待我反应,他便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快步向前走去。

“放我下去。”

我道。

殷诀置若罔闻,只抱着我继续前行。

我身体虚弱无力,丹田又遭重创,挣脱不开,只能由他施为。

这样的场景,似乎许久之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我依稀还记得,那天,月不圆,星很稀。

夜色浓沉,山林静寂。

那个等在山路上的青年,却有一双明亮而炙热的眼睛。

那么亮,从记忆深处照彻过来,愈显我这几年无用荒唐。

洞中寂寂,唯有殷诀的脚步声分明。

我被他抱在怀里,慢慢被一种深刻的疲惫和倦意纠缠而上,纵然心已麻木,沉在黑暗中久了,仍忍不住感到瑟缩与畏惧。

惑心咒留下的阴影,依旧没有褪去。

我抬起手,想把眼睛上的布条扯掉,却被殷诀止了动作。

“再等等,很快便出去了。”

他道,“师兄的眼睛久未见光,还是先蒙着好。”

顿了顿,又道,“等出去后,我带师兄看一样东西。”

不久后,我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光。

因隔着布帛,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

我蜷了蜷僵冷的手指,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自己会被这光融化的错觉。

渐渐的,光越来越盛。

我感受到暖热的阳光落在身上,轻柔的微风吹过脸颊,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鸟雀欢快的啼叫。

“我们出来了。”

殷诀道。

我依旧沉默不语。

他便念了一句御剑法诀,抱着我跃至剑上,驰行有半盏茶时间,方才落地,而后寻了一处地方将我轻轻放下,令我背靠着他的胸膛坐着,将我眼上的布条一圈又一圈解去。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石崖之上,视线下方,是一片连绵的花海。

数不尽的杜鹃簇拥在一处,如燃烧喷薄的云霞,在微风的吹动中流动变幻,每一朵都在热烈地盛放,绚烂得能够灼伤人的眼睛。

阳光熏醉,杜鹃艳艳,远山依稀。

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