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摇晃,二人一路无言。
大多时候,她与李彻私下相处时总是静默。久而久之,便到了如今谁人也不尴尬的局面。
她将半边身子靠在轻微晃动的车壁上,余光见着身侧之人一袭紫衣,正?坐得?端直。
李彻也未看她。
男人微微耷拉下眼皮,似是在养神。
自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草味道,又被龙涎香遮掩住,变得?难以察觉。
马车穿过闹市。
熙熙攘攘的街道,传来鼎沸的人声。卫嫱已有许久未曾逛过京城集市,听着车帘外的声响,一时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宫中憋闷,她已有太?久未见到此等鲜活的气?息。
侧过脸看了看身旁之人,卫嫱抿抿唇,将眼底神思抑制住。
再穿过两条街巷,不过少?时,便到了卫府。
李彻提前安置好了大小事宜,马车乍一停靠,便看见眼前正?敞开着的大门。牌匾上“卫府”二字被人拭得?锃亮,大敞的府门之下,早早便有下人候着。见马车停在宅邸外,下人赶忙一躬身,朝这头恭敬行礼。
李彻先下了马车,又转过身来扶她。
如上车时那一般,卫嫱视线避开,任由对方左手落空。
脚下踩着石砖,黑灰的砖渐渐变作?青色,卫嫱穿过廊庑,心中百感交集。
她先去前堂,点了三根香。
而后又迈过垂花拱门。
再往前走,便是她从前的小院。
四四方方的小院,自是比不上凤鸣居一半之大,曾经却是温馨可爱。迈过院门的那一刻,胸口处忽尔有一道气?憋堵着,她张了张嘴巴,眼角有些发酸发涩。
身后,李彻站在闺阁外许多步,似乎不太?敢进来。
他自是不敢再随意?走入。
这小小的闺阁,是他当初冒犯的开端。
也是她噩梦的伊始。
闺房之内,依稀燃着沉水香,混杂着清丽的梨花味道,自门扉蔓延至床帐。屋子里的陈设还是从前那般模样,此处每一件物什,却像是被人精心擦拭过一样,与大门上那块牌匾那般透亮干净。
李彻立在小院之外等她。
卫嫱走出来时,恰好一道光影打?下来,坠在他脸上。
连同那深紫色半边衣裳,也攀爬上一层微风摇动的花影。
他垂着眸,不知是沉思什么,听见脚步声,又抬起脸。
日影遮掩男人些许复杂的神色。
按着习俗,她应在未时祭拜父亲。彼时时辰正?好,卫嫱提了提裙角,正?色步入祠堂。
这是卫府祠堂。
但李彻贵为天?子,整个大宣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虽是如此说,对方依旧于庭外留步。卫嫱深吸一口气?,兀自上前奉香炷。
一根是为自己,一根是为兄长。
另一根,则是为……小翎。
她双手合十,看着父亲的灵位,于蒲团之上跪下来。
她神色肃穆,跪得?端正?。
身后留下一道清丽的阴影。
不过少?时,她自祠堂走出来。
适才奉香时,李彻并不在庭院里站着,待行至转角之处,对方恰好迎面撞上来。卫嫱抿了抿唇,未问他去了何处,只抬眼看了下天?色。
此刻时辰并不算晚,原是可以在宫外多待片刻。
但自从她出宫后,除去祭拜先祖,无论再做什么事,对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自然能瞧出对方的小心翼翼。能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扶自己上下马车、各种温声细语地轻哄她、谨慎地避开她曾经的伤痛之处……便是连方才,走出祠堂时,卫嫱能闻见对方身上的香灰气?息。
他去前堂祭拜父亲了。
走过来时,李彻眉目淡然,衣袖带起一尾清爽的风。
她能看清楚,能看清楚他全部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