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听过‘雨过天青云破处’吗?”傅老忽然开口,枯枝似的手指戳向天际。
靛青色晨雾里,元代馒头窑的残骸若隐若现,恍如搁浅的巨鲸。
林深心头一颤,相传宋徽宗梦到雨后天空,醒后命人烧制“雨过天青”釉。
老人踢开脚边碎瓷,露出半截刻着“枢府”的卵白釉瓷片,那是元朝官窑的印记。
“当年我太爷爷给故宫修窑,在龙窑废墟里找到这个。”傅老将瓷片抛过来,“你们搞音乐的,该听听七百年窑火是怎么哭的。”
瓷片划过掌心时,林深突然耳鸣。
尖锐嗡鸣中夹杂着古老回响:挑夫踩着《南窑笔记》里的歌谣运坯,少女用青料在素胎上描摹《芥子园画谱》,烈火烧裂泥胎时的爆鸣像极了琵琶轮指。
“他们要快,我就给慢。”傅老的手稳稳的,把手里的瓷碗荡进釉色池里,激起一层层细纹。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深终于明白傅老说的“匠魂”。
录音笔再次亮起时,他跟着傅老唱起了变调的号子。
老人沙哑的嗓音揉进青年清亮的声线,如同青白釉在窑变中交融。
当第一窑松柴燃起,林深把手机伸进观火孔。
跳动的火焰在镜头里扭曲成蓝色妖姬,这是独属于青花瓷的涅槃之舞,在1280℃的淬炼中,钴料正在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从灰黑幻化为惊艳世界的幽蓝。
林深将烤得灼烫的手心贴住碎瓷片,元朝的雨过天青在掌心绽放。
“后生仔,柴火烧热后仍需要1218小时的冷却,当降到自然温度时,就可以开窖了。”老人接着道“我等了一辈子的12小时,每次都还会期待。”
“别急”
千年窖火在老傅师傅掌纹里明明灭灭,天青色釉水沿着素胎蜿蜒流淌时,总会蒸腾起氤氲的雾气。
泥胎在揉捻塑形中苏醒筋骨,窑火舔舐素胎的爆裂声里,藏着工序淬炼的密语。
那些被火舌噬咬出的冰裂纹,终将在某个晨雾弥漫的时刻,蜕变成令山河失色的玉魄冰肌。
幼童在窑坊牙牙学语时,最先学会的不是童谣,而是那些在青烟中传唱了数百年的诗句。
"素胚勾描青锋走,莲瓣层叠鲤衔珠"的吟诵声里,沉淀着几代人守护的窑火秘辛。
当第一笔钴料在胚胎上晕染出远山轮廓,少年掌心便落下了永不褪色的青花印记。
白发匠人握着半生不离身的修坯刀,刀刃游走间泥屑纷落如雪。
他记得每抔陶土在春冬时节不同的湿度,看得懂窑变时火焰吞吐的万千种表情。
那些在龙窑腹中浴火重生的器皿,釉面下永远凝固着匠人指纹的温度。
有人用三十年才参透雨过天青的釉色配方,亦有人耗尽一生等待开窑时那声清越的凤鸣。
当晨曦穿透博古架的间隙,跃动的光斑在梅子青胆瓶上流转,釉色里沉睡的星河便苏醒了。
古窑遗址旁新生的瓷片仍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而远渡重洋的青花瓷盏,正将东方山水的魂魄,酿成永不干涸的春水。
暮色漫过古窑时,老师傅正用鬃刷轻扫瓷胚上最后一粒浮尘。
窑工们收工时的山歌惊起苇丛白鹭,半阙唱词散在釉水翻涌的溪涧里,恍惚与三百年前某个黄昏重叠。
林深忽然想起了在李大度看到的那张照片,在故宫修复汝窑天青釉时,那些沉睡千年的冰裂纹中,也曾渗出同样潮湿的雾霭。
夜晚,木斋的雕花木窗漏下月光,林深摩挲着新得的永乐青花压手杯。
釉面游走的苏麻离青料晕染如墨,缠枝莲纹在掌中开阖沉浮,恍惚能听见永乐年间龙窑开闸时滚烫的江风。
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锁屏壁纸上那句"天青色等烟雨"正映着杯底的祥云纹,像某种横跨六百年的应答。
林深在梅雨初临的子夜惊醒。
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