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有剩下的肉,往往也不舍得吃,要拿出大部分卖给副食品收购站,自己留下四五斤,或炼成猪油,或做成腊肉,过年的时候家里一人吃两口肉,开开荤解解馋也就算好了。

至于平时要是谁家能吃上肉,要么是发财了要么是办喜事,都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所以当梁浔听到罐头里面是肉的时候,眉梢动了动,漆黑眼底闪过惊讶。

安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头西沉,最后一丝金红色的余晖也被远山吞噬,彻底消失在地平面,天暗了下去。

“我们等到他们都睡了再吃,不要被发现了。”

梁浔抬眼,“他们?”

“就是你家的邻居啊。”安年指了指左右。

梁浔家在村子东边,祖辈留下来的青砖大院,以前东西两院也是他们家的,留给家里的长工住的,后来“抄家”和土地田产一并没收,分给了没有房子的贫农。

东边那家姓李,西边那家姓陈,因为住得近,被委以监督地主一家人的主要任务,甚至还扒掉了一半院墙,就为了随时随地窥探梁家的动静。

平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几乎都是毫无隐私地暴露在村民眼中。

地主嘛,坏分子,哪有人权呢,给留条活命就是仁慈了。

前些年梁家总是挨批斗,只要和不好的事沾上一点边,哪怕是今天的菜里多了一点荤腥,或者是梁浔穿了件没打补丁的衣服,就立刻被怀疑是不是藏了钱,是不是有东西没上交。

不过近几年情况好了些,村里人没有以前那样疯魔,也不再把眼珠子成天按在梁家人身上了,梁家人倒是可以喘口气。

可即便如此,偏见和冷眼也是如影随形,要是知道梁家吃了肉,那还指不定怎么揣测呢。

安年不想冒这个风险,他跟梁浔说:“咱们等到半夜偷偷吃,财不露白知道不?”

财不露白的道理梁浔懂,他只是觉得屋子里就他们两个,安安还要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的样子十分可爱。

他手指蜷了蜷,学着安年之前摸他脑袋的样子,在安年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拍了一下,很配合地小声说:“好。”

安年满意了,“真乖。”

对于安安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对待这件事,梁浔已经习惯了,他起身去灶屋,把烧好的一大锅热水兑进浴桶里,像往常一样脱衣服洗澡,只是今晚有些犹豫。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

见梁浔杵在那不动,安年笑得眼睛都弯了,“怎么了?我上次来你也是当着我面洗的澡啊,这回怎么害羞了?”

梁浔垂着眼皮不说话。

安年坐在床上晃了晃腿,悠悠道:“哦,原来小梁浔已经十三岁了,是大人了哦。”

梁浔抿紧了唇,搭在浴桶边上的手背都绷出了筋。

安年见了,忙说:“好了不逗你了,我出去逛逛,你洗你的。”

安年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用香皂洗香香哦,我不会偷看的!”

梁浔一直看着安年走出去,没再回来,他才悄悄松了口气,脱光衣服跳进浴桶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羞,又不是小姑娘,都是男的,明明夏天的时候和村里小孩在河里洗澡,都不觉得有什么,怎么换成了安安,他就那么抗拒、那么不自在呢?

他摸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今晚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高高悬着。安年仰着脑袋看,越看越觉得那是漆黑的天幕露了一个圆形的洞。

也许他就是从那个洞里穿过来的也说不定。

安年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他就在那个洞口搭一个梯子,每天都从那个世界往外搬东西,粮食衣物生活用品,他都要给小梁浔备齐,再也不让他挨饿受苦。

他要每天都爬过来看看,他要陪着小梁浔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