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怫脚步顿了顿,才同样低声道:“想是近来太夫人身子不大好,母亲与长姐忧心所至。”

真正的原因她当然不能说,这事儿,除非苏氏和裘慎直接捅破,或者裘怡再聪明儿,自己看破,否则,哪里轮得到裘怫,她只是一个沾了嫡母长姐的光的庶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再明白不过,就算是提醒裘慎,她都得借着书里的故事绕着弯子说。只是裘怡不是裘慎,同样的故事,她就是给裘怡说上三五遍,裘怡怕是也想不明白的。长姐有大智慧,幼妹却只有小聪明,她嘛,只能当个“木头”了,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中庸之道”。

从苏启芳入东宫后,太夫人这身子就没见好过,裘怡是没看出来太夫人在闹什么别扭,也不关心,她自来就善于讨好人,但整个伯府里,最难讨好的就是太夫人,因此她对太夫人也不那么关心,裘怫这么说着,她也就这么的听了,“哦”了一声,然后注意力就被路侧丛中飞舞的蜂蝶给吸引过去,要不是怕弄脏了新衣裳,指不定就要过去扑蝶了。

太夫人自上回被申氏气得动了家法后,身子骨儿就越发不见好了,尤其是苏氏那边的反应,也让太夫人觉得暗暗伤心,她都是为了谁,一大家子,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内,竟都不理解她的苦心,这会儿听苏氏带了女儿们来了,太夫人便是有心要跟苏氏诉诉苦,希望苏氏能理解她,却也提不起那劲儿,只有气无力的道:“教她不必进来了,改日待我身子好些了,再与她说话。”

顿一顿,又道:“翠儿,从我的库房里捡几尺布头,几样首饰,用匣子装了,给她撑撑面子。这几年,她也没个交际的去处,好容易能有个走动的人家,不可教人觉得轻慢。”

翠妈妈应了,自去开了库房,按太夫人说的,捡了东西装好,交给苏氏,并将太夫人的话也一并交待了。

苏氏沉默了片刻,接了东西,道:“代我谢过母亲,改日我再来给母亲请安。”

翠妈妈叹了口气,道:“您就多体谅体谅太夫人,太夫人……是真不容易。”

“我省得。”

苏氏说了这一句,便再无话,只带了三个女儿,在院子里向太夫人卧房的方向行了一礼,便出门而去。

御史是清流,郭御史的府笫,自然不可能像伯府那么宽敞,门楣也小,看着清廉有余,富贵不足,不过好在这宅子纵深足够,前后也有三进,后头还带了个小园子,假石花木的布置,都是典型的文官习气,植木必是松柏竹,栽花唯有梅兰菊,像牡丹、芍药、桃、李、杏这等,要么太过富贵华美,要么过于娇艳轻浮,人所不屑也。

郭武氏本是武将家出身,少年时最喜繁华热闹的一个人,嫁给郭御史十来年,竟也渐改了脾气,讲究起个清雅品味来。她在小园子里的乐山亭招待了苏氏母女,煮水烹茶,用的是去年从梅花上采的雪水,讲究得不行。

“多年不曾相见,竟是几乎要认不得你了。”

苏氏瞅着郭武氏动作优雅的取勺舀水,感慨极了,真正是物是人非,再想不到当年那个爽朗活泼不拘小节的少女,竟变成了举止优雅处处品味的妇人。

郭武氏忽的哈哈大笑,把水勺儿一扔,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原还想认真招待你的,既然你不喜欢,便算了,还是吃酒痛快。”

说着,便招呼左右去取女儿红来,还对苏氏道:“这是我家妍儿出生时就埋下的,也就是你来,换了旁人,我还舍不得起出一坛子来呢。”

前后反差太大,苏氏一时间瞠目结舌,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郭武氏用力拍了她一下,她才摇头失笑,指着郭武氏,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然而心下其实却是轻松多了,对了吧,这才是她识得的郭武氏。

旁边裘家三姐妹目睹这一幕,也是惊得不行,即使是最稳重的裘慎,都差点儿就没维持住端庄的坐姿,而被郭武氏叫出来陪客的郭家二姑娘郭妍,更是用帕子捂住了脸,只觉得没脸见人了,她这娘亲,人前稳重端庄从来都没超过三句话的,才觉得她好了,转眼儿就能把兜底都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