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雁凭身旁的则是汝南王元漳另并几名公主府女史。王叡谈词一出,元漳也不由得闭目微笑,仔细咂摸。而侍立在侧的女史们也都目光流转,想去大殿内一睹对方风采。雁凭只是默默跪坐着,神态却有些焦急。
陆归倒未瞧出王叡谈锋中有这诸多陷阱,心中只想,若人人病病则不病,觉得断然无患了,那寺庙里原来那个眼盲的小娘子,如果没有旁人的帮助和照料,她又如何能活下去?圣人的这番做法,对于个体而言也并非全可适用。如果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尽苦难,而守着圣人的准则,那他宁愿不做这个圣人。
因而陆归道:“圣人、至人、真人、神人,具非凡人。天下、山下、林下、月下,具非足下。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南人稻饭鱼羹,北人面粟羊炙,麋鹿食以草,鹰犬饲以肉,若五色皆去,则天暗无光,若五味皆去,则万物不食,若五音皆去,则山无鸟鸣,江无涛声,婴儿泣泣死于野而无人问,德音缺缺亡于世而无人传。若仅圣人独存于世,遗万物何为?”
与陆归对坐的王叡闻言轻轻皱了皱眉,余光扫向了居于正中的玄能。而玄能只是慢慢举起了小锤,同样敲了一下身边的玉磬,这就是对陆归的辩词表示认可了。
尽管兄长对出了答语,但是陆昭仍是颇为担心。她兄长所引用的义理化出于庄子的《齐物论》。人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生病,但泥鳅则不会。人在高高的树上会惊恐不安,但猿猴却不会。这个世间本没有能够通用的方法,孰知正处,孰知正味?既然大家都不是圣人、至人、真人、神人,也不必刻意去追求所谓的万般皆无。
在反驳上,这句话没有问题,抓住了王叡刻意引申天下的观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词锋的不够清丽,描绘的也太过具象,不会如王叡那般给人以反复咂摸的意味。而且圣音缺缺那一句,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类的回辩之词实在是太多,不胜枚举,王叡一定会驳回来的。
然而坐在一旁的顾承业忽然起身,向陆昭微笑着拱了拱手,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声恭喜。待陆昭刚想说什么,却见元澈正坐在顾承业席位的另一侧。顾承业又向太子拱手告别,元澈点了点头后,目光轻轻瞥过陆昭,但没有停留很久便继续目视正在对谈的陆归和王叡。
两人之间一席之隔,陆昭也有些不自然地回过了头。
似乎并没有人在赌气。
听到大殿内玉磬的响声,耳房里安坐的雁凭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谈锋清丽玄虚又怎样,比起这些,她更喜欢有人情味的话语。元漳见公主的偏向如此明显,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吩咐在一旁的女史道:“去给公主换一盏新茶来吧。”
王叡本来组织好了语言,然而刚要开口,却止住了。他忽然发现他并不能再用至人、圣人那一套来回驳。《庄子》里的啮缺已经碰过这块石头了。他思索片刻,而后一挥塵尾道:“形魂抱一,我求无离。抟气致柔,愿如婴儿。涤心明境,我求皎洁而无瑕。爱民治国,唯愿垂拱而无为。天门开阖,但求宁静。明白四达,知若无知。世推圣人,非法效其迹。我非圣人,愿从圣人,得以精神,却之形骸。虽处幽暗之中,但查细微之事,人虽不知而己独知,时不自清而心自清,慎独可矣。”
王叡此次同样是引《道德经》,但是把自身的位置降了下来,从而引出了修行的概念,这也颇为佛家所好。然而这一次,玄能过了许久才拾起小锤,击响玉磬。王叡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目光却直接越过众人,颇为挑衅地扫了陆昭一眼。
玉磬声音邈邈,然而陆归却迟迟没有发言,正当众人觉得陆归必败之时,却见其恬然一笑:“形魂终将有离,我求钟情于世。骸骨终成枯槁,唯存赤子之心。月有明晦,我自以皎皎而照人。家国有难,我自当仁而不让。天门渐懒,可忆松风鹤梦。道至穷途,则枕月影花阴。世推圣人,世彰圣迹,然孔、老悖旨,杨、墨殊义,是以同道相贤,分道异趋。二子推位,采薇山野,享国而遗祸于民,拒位而罔顾父君。比干死谏,剖心殿前,含冤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