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屋内靠窗一侧的书案前,陆昭执笔端坐,身边一名女史为其诵读卷宗,与此同时陆昭一边口述批复,一边下笔,诏令既成。此时旁边已堆叠了不少已经书成的诏命。
“陆侍中来此多久了?”王峤问道。此时大家皆已不言“女”字,靖国公嫡女名噪京都,禁中对奏堪称风流之绝响,即便冠以侍中之名,与男子同列,玉面蛟龙陆侍中也仅此一人而已。
一人回复道:“不过一炷香之久。”
王峤倒吸一口气,如今世道,中朝为官多以缓为荣,徐步慢前,方为名仕姿态。更何况处理政事本身,诸般情况,各方应对,皆要有所考量,并非越快越好。然而王峤立于门旁,静静听陆昭口诵,其中考量与应对皆圆融得无可挑剔。因笑对元澈道:“哎,玉瓦同陈,中书属官任事者才浅,太子见笑了。”
元澈闻言亦笑答:“先前禁中奏对,孤无缘得见,如今玉面蛟龙在此,自要面浴其风。”
陆昭今日并未穿章服,仅仅一身时服,山岚色的丝绸缀以简单得竹青滚边,便如轻云倒影于湖水之中,又被清风斜吹而去。她的笔锋淡淡勾连,墨色挑出,便有风骨暗生。此时阳光淡洒其身,香炉缭绕其上,便有一种金风玉露的柔肠百转,碧落银河的骨冷神清。
他慢慢走向她,浓暗的身影落在她的身上。原来这便是思念,这便是爱悦,在无时无刻追寻彼此的交集,哪怕仅仅是落在她身上的一道影,一束光。
“夜壑藏舟,可也?”他发问后,静静等待着答案。藏舟之典同样语出《庄子》,在场众人皆以为这是太子对陆昭的考校。
端坐者徐徐站起,日光流泻,她开口道:“夜半闇冥,系舟于壑。公器在我,正合其宜。”
第118章 远谋
自太子元澈与陆归回朝后, 凉王并没有即刻出兵,而魏军也借此机会暗自修整,再谋后事。人人皆知凉王并非一只不谙世事的雏鸟, 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此时的金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两月的窗口期导致大批民众携粮草家私出逃, 车马连绵不绝。金城之内, 街道上也人迹罕至,偶有三两熟人相遇,也不过点头寒暄, 并不多言。至于世家,也大多举家返回故地, 只有凉王朝中肱骨等要员不得不留守。
而金城外的演武场上,重兵云集, 凉王元祐于高台俯瞰,武节齐声, 或合或离,随号令而应。再往远处, 营垒连绵不绝, 沟渠纵横齐整,这便是直属于元祐本人麾下的三万精锐之师。自此而对的,是金城南门, 极目远眺,此时正有长长一队披素挂白的人马迤逦而行,仿佛茫茫沙漠中一小股孱弱的溪流, 很快便没与黄黑色的丘壑之中。
以凉王妃王氏丧仪发轫, 杜真在此事上的强悍,意图在汉中王氏彻底倒戈之前, 再泼一盆脏水于其身。关中派早已走投无路,不得不寻求一切可乘之机。而此时,天水失地,上官弘等族人被迫出逃,与流民一道裹挟,强求入城,最后竟被杜真以民变之由掩杀于南城墙下。时至今日,陆昭的计策所完成的政治施压几乎已达到完美的效果,将金城世族的人心彻底瓦解。
上官弘下陇东逃。本土世族亦以其敏锐的嗅觉,固守坞堡,再不入朝堂之内。但流民并无此优势,躲避战乱的路上不免遭受强梁与部曲的掠夺,或困于野,或穷与道,死于饥饿与猛兽之口的人,并不在少数。
森森白骨,陈于荒野,与草木同朽。所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自与高门世族无关。元祐笑容阴恻,语气淡淡,下达着最后的命令。“给流民发放武器和口粮,驱逐他们。”现在他只想做最后的报复,燃烧凉州最后的一把烈焰。
大量的流民以煽动人心的恐慌,无疑是对凉州世家与长安中枢的双重施压。陆归与太子归都,钟长悦与魏钰庭分别全盘接手两地事务。即便江东粮船未发,但钟长悦已开始集结本地物资,并与当地大族谈判。日以万计的流民正冲破萧关防线,逐渐涌入到临近各县。这些流民并非手无寸铁,且愤怒异常,若不及时驱散,民变顷刻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