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这腿恢复如初,您不该来找我,应该去请求天主的怜悯,”医生一面说,一面摇头,“不过,如果要治疗到可以走路,不依靠拐杖的程度,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过程中,黑鸦始终默不作声,低下头,任由医生摆布。
“请您务必这样做,”阿加佩急忙说,“能改善多少是多少。”
“让您的病人再养几天,”医生说,“届时,我会把这条腿再弄断,还得刮去上面的骨痂,然后再接好,这样才算治完了。一个病怏怏的人,是断然没法儿承受这种手术的。”
阿加佩听着都捏了把汗,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这样凶险的治疗,会不会断送黑鸦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他一迟疑,黑鸦已经抬起头来,嘶哑地说:“我愿意接受手术,大人。”
于是,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医生带着器材按时前来。那医治的过程果真无比残酷,赫蒂早早地抱着莉莉出门,小楼里除了粗重的喘息和牙缝里挤出的呻|吟,就是搅动血肉的淋漓水声。阿加佩脸色惨白,一语不发地为医生递上各种器械,看在圣母的分上,说这些是刑具也不为过了。
他亲眼看着医生敲断长歪的腿骨,割开肌肉,再用刮刀割去厚实的骨痂,这个时候,黑鸦的汗水已经冲湿了毛毯。烈酒的麻醉全无作用,等到医生重新接好骨头,开始缝合伤口时,他仍然半个音也不曾出过,浑身的筋肉条条绽起,整个人早已处于昏死的边缘。
“好家伙,好家伙!”医生满头大汗,“您可买回了好一条硬汉啊!不管怎么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有看他自己的意志,还有天主是否愿意怜悯他了。但瞧他这副犟驴都自愧不如的顽强样子,我觉得您大可以放心,这样的人,不到世界末日,他是绝不会白白毁灭了的!”
阿加佩也惊魂未定,他再三谢过医生的高明技术,送别了这位可敬的大夫之后,他从街上叫来一位跑腿的伙计,两人合力将黑鸦抬上干净的毛毯,又收拾了屋里的血腥残余。
就这样,黑鸦留在了阿加佩的小楼。
他的伤势果然恢复得很快,只是治疗的最佳时机到底是错过了,即便再次接好了骨头,走起路来也难免有跛腿的迹象。黑鸦不笑,也不常说话,唯有看见阿加佩和莉莉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会闪烁出一点别样的光彩,可惜,他的脸毁得太严重,别人也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黑鸦很喜欢莉莉,但他从不靠近她,用他的话说,这张脸会吓坏小孩子的。阿加佩在岛上见惯了死状凄惨的奴隶,并不觉得他这张脸有多不堪入目,他每次听见黑鸦这么说自己,都会纠正他的话,让他不要这么说。
“也只有您会这么讲了,大人。”黑鸦的眼神柔软,“您是个善良的人。”
“行为的重要性,更甚于花言巧语和美丽外表。”阿加佩摇摇头,“一个人是好是坏,不看他怎样说,只看他怎样做。”
黑鸦开始与赫蒂一起照顾父女俩的饮食起居,但他把以前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会干。于是阿加佩经常带他去港口,教他看许多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价格,熟悉城市周围的路线。
有一天,他带黑鸦出来买火梅,这种从北方运来的水果带着一股天生沁凉的甜蜜,而且极不好保存,价格也就比其他水果要更贵,寻常人家很难买得起。谁知黑鸦看了一眼,就笃定地说:“暴利。”
“……什么?”阿加佩没听明白。
黑鸦重复道:“大人,我说它,暴利。”
“你的意思是,火梅商人赚钱太多了吗?“阿加佩好奇地问,“可是,这种水果的原产地离这儿还远着呢。”
黑鸦的嘴唇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连着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怪异地扭曲起来。
阿加佩侧头,看到这个笑容隐含不屑,带着一股奇怪的倨傲。有时候,黑鸦无意识流露出来的表现,确实令阿加佩心惊,因为这种气质,过去他在许多人身上都见识过,那些大人物,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侯……但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