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她看起来并不尊贵,不是长陵城中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被皇帝疏远多年、清冷孤傲的罪臣遗孀。

她只是赵韵书,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带着孩子,来看看离去很久的故人。

“你叫我公主……”赵韵书嗫嚅着话音,仿佛沉沦在一场旷日久别的梦境里。她忽然抓着时韫的肩膀,把孩子朝前推了一步,“那时韫呢,你当他是什么?”

林霰低垂下眼睛,时韫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沉默地抿起嘴唇。

他和生父戚庭晔长得极像,这让林霰无法控制的想起,自己亲手将戚庭晔的牌位丢进火中的感觉。

愧恨交织,林霰无颜面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沉默如死寂蔓延开来。

风卷枯枝,萧瑟雨中刮起一曲凄凉挽歌。

赵韵书一点点红了眼睛,近乎请求地说:“你……抱抱时韫吧。”

林霰冷硬的心防差点因这句毁于一旦。

他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从口中挤出一句:“不合规矩。”

“你如今只会拿这一句搪塞我吗?”

林霰在赵韵书逼近的瞬息退后,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您是大历公主,身份尊贵,今日不该来此,带世子回去吧。”

赵韵书眼睛一圈血红,她继续上前,每走一步便将林霰逼退一步:“先生既然称我为‘公主’,恪守尊卑之道,那是不是我说什么,先生便做什么。”

林霰一步踏入堆积的水洼之中,白靴尽湿。

“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想,还请先生帮忙佐证。”赵韵书说着,一把提住林霰的衣领。

林霰反手扣住赵韵书的手腕。

“先生,你这样抓着我,还算合乎礼数吗?”赵韵书反问道。

林霰并未用力,却也没有将手拿开:“公主若得到答案,是不是可以带世子离开。”

赵韵书的眼皮不安地跳动起来。

林霰拨开她的手,翻毛领迎风而动,他解开氅衣,单薄身体如斧刻一般。

“不用公主动手。”林霰松了腰带,前襟敞开,瘦削胸膛展露在赵韵书面前,“我自己来。”

林霰的皮肤很白,连身体上都是没有血色的白。那张灰白的皮囊很快在风里泛起寒颤,他坦然的面对赵韵书,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和她目光中无法压抑的痛色。

豆大的泪珠顺着赵韵书眼眶坠落下来,她仓惶的伸出手,揪住林霰两侧的衣襟,将他敞开的衣服拉起来。眼泪并没有让赵韵书变得脆弱,反而激起了沉淀十年的恨,她甚至有些恶狠狠地问:“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林霰没再躲避赵韵书的靠近,因为他感受到了赵韵书汹涌的恨意,它不该出现在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身上,这份恨意会让人堕入深渊,也会让人面目全非。

林霰的眼尾狠狠跳动一下。

他拥有这个世间最完美的一副躯体,他身上没有一道疤,也没有一抹伤,连一颗痣都没有。

他的五官生得很秀气,如果没有那样一双眼睛,林霰的气质更偏文弱。可就是这双眼睛,总是蕴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迷雾,将林霰整个人完全割裂了。他可以用这双眼睛示弱,可以用它蛊惑人心,也可以用它杀人。

“公主有答案了吗。”

赵韵书看着这双眼睛,发现他变了,也没变。

他可以磨灭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决绝的切断与这个世间所有的联系,他这么固执,这么倔,决定往前走就不会回头。

赵韵书透过那层天衣无缝的皮囊,窥见了一重又一重用枷锁堆砌的高山。

无数身影与林霰重合起来,他们手持长戟刀剑,身上是纵深不一的伤口与淋漓的血。

风雪将他们的躯壳掩埋,又让他们在这道瘦弱的背影中重生。

赵韵书看懂了林霰。

有人独自奔赴尸山血海,也有人要独自从尸山血海中开出一条清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