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他……不、不会来。”
汪春绿哄我,会来会来。她说:“我把他抓过来,不听话我打他!”
我听见自己发出了沙哑的哭声。
我裹进被子里,哀哀戚戚地哭了一场,突然觉得冷,好像浑身的热气都从眼泪里流走了,寒意直渗入肺腑。把那些被“死”的念头熔化了的骨骼重新冻起来,不知多了一把骨气还是怨气。总之人是活了。
同样活着的还有汪春绿,她在我醒来之后,脸上露出一点疲倦的笑容,问我:“饿吗?”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记得很清楚,活过来以后的第一顿,吃的是桂林米粉。
汪春绿问:“怎么想不开,要走死路呢?”
我说,因为不知道活路怎么走。
离开白雀荡以前,我靠对我哥的爱欲活着,现在不知道为了什么,因为吊着一口怨气?没死,所以要苟延残喘地把日子过下去,顺便恨一恨吕新尧。
可活路究竟怎么走呢?有人活着是行乐,有人是行骗,苟活也有苟活的活法。
汪春绿说,毛林走了是好事。又劝我:“你去找份事干吧。别学他。”
南汀没有遍地的金子,打工的机会却有很多。电线杆上的招聘广告一张压过一张,这就是活路了。她教我,死路只有一条,活路边走边有。
我最先找到的是一个临时发传单的工作,一共发了半个月。然后我去了“星河”。
“星河”是一家洗浴中心,在麟江边上,这一带夜景繁华,附近有商场、酒吧和夜市,江上有挂满霓虹灯的游轮,昼夜不歇的热闹。像个不夜城,天上的太阳落下去了,人间的星河飘浮起来。就像诗里说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可“星河”只是个澡堂,走动的都是赤条条的,半夜三更也有人挑帘进来,淋浴、泡温泉、汗蒸,或是按摩。毛林曾经对我说,澡堂子和窑子是同等下流的地方,前一个是穿衣服的伺候光着的,后一个是光着的伺候穿衣服的。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
死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两斤香梨能吃死人,一碗桂林米粉又把人吃活过来。那天把米粉吃完,汪春绿轻声问,想你哥哥了吗?我想说“我没有哥哥”,就像我骗毛林那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怕毛林精明的眼光,却在汪春绿柔情的注视下突然变成了哑巴,好像不会出声了。眼泪就又掉下来。
我听见自己说,他不喜欢我。
别哭别哭。汪春绿拍我的后背,中药的味道又一次萦绕了我。她说,小孩儿,我喜欢你。
我在孙月眉和陈美玲那里没体会到的母爱,竟然在这个遥远的异地,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奇迹般地体会到了。
我和汪春绿渐渐熟悉起来。
我总是能碰见汪春绿,有时候没看见人,但也知道她在。每次凌晨值夜班回来,隔壁的门里飘出一股药香,我就知道汪春绿起床煎中药了。没排到夜班的时候,我去麟江边的小摊上吃一碗桂林米粉,回去又看见汪春绿抱着木盆的背影。
因为病弱,那条背影依然是疲乏的,但仍旧用劲地抱着木盆,也用劲拖地上的影子。一边唱着歌:“山不转哪水在转,水不转哪云在转,云不转哪风在转……”
好像长廊的尽头有峰回路转。
――一转,过去两年。
32 很想给你写封信
我打小就记性好,可是每当我想起在南汀、在星河的那段时间,却什么故事也说不出来,好像做了一场梦,经历时无比漫长,回想起来却只是一宿。
睁开眼,澡堂子里赤条条的人、走廊上的汪春绿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桂林米粉,闭上眼,一片漆黑或者光怪陆离的梦。
我总是梦见吕新尧。
这个习惯从我小时候就养成了,睡不着就想他,睡着了就梦他。
汪春绿把我从死路上拉回来以后,我经常想起吕新尧的那句话:“离开我你就活不了了吗?”――不,我能活。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