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对吕新尧而言,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他不会想要一个麻烦精当弟弟。
于是我刚擦干的眼睛又湿了。
我哥后来告诉我,他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爱哭的人,他念着我的名字说,孟梨孟梨,梨花带雨的梨。
吕新尧等我哭够了,开始抽咽的时候,命令我说:“跳下来。”
我看着脚下有两个我那么高的墙,胆怯地对他摇头。
吕新尧沉默地跟我对峙了几秒钟,不怎么耐烦地说:“我数三声。”
我听见心里咯噔一下,心跳慌了阵脚。
“一。”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吕新尧。
“二。”吕新尧冷酷无情地接着数下去。
我知道他马上就要丢下我走了,眼泪从我的眼里掉下来。
吕新尧数到三的时候,他的声音被我盖过了,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撕心裂肺就是在这一刻――我面对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
然后眼泪跟着我一起掉落下去。
泪眼朦胧间,我看见吕新尧对我伸出了手,他接住我的瞬间,我还在往下掉,由我身体的重量带起的一股冲劲把吕新尧撞倒了,我们一起摔进了水沟里。
吕新尧从水沟里爬起来时身上沾满了污泥,我也一样。
我的书包里有一小卷卫生纸,我找出来献宝似的递给吕新尧,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想吕新尧一定很讨厌我,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吕新尧擦干净手上的泥水,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向东去了河边。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把衣服脱下来,蹲在水边搓洗。
他洗完衣服站起来的时候,头发也是湿的,正在不断地向下掉落水珠。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样的吕新尧,忽然想到张不渝吓唬人时说的水鬼。那天晚上,我觉得吕新尧就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半夜里勾人魂魄的。
我的魂一定是被他勾走了,既觉得怕他,又忍不住想黏着他。
我跟在吕新尧身后走了一阵,在蜿蜒的田埂上,鬼迷心窍的我胆子却大起来,我靠近他,拉着他湿哒哒的衣摆,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叫完我有点后悔了,哭哑了的嗓子像一口老磨盘,声音是磨出来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嫌扎耳朵。
吕新尧眼神有点凶地斜我:“谁是你哥?”
“……你、你是我哥。”
我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跳等了一会儿,吕新尧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仍然向前走着。
远近狗吠,我记得那晚有月亮,我的眼前有吕新尧的背影。
4 冰棍
吕新尧不是心甘情愿当我哥的,是我死乞白赖地赖上了他。
那天他变成水鬼收走了我的魂,变回人之后却没把魂还给我,于是我开始像个失魂落魄的小偷一样偷偷摸摸跟着他。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对我哥的跟踪从早晨开始。
我放弃了妞妞母亲的庇护,并且不再像蹭百家饭一样蹭陌生背影的荫蔽,我把我哥的背影当作唯一的保护伞,专蹭他一个。
在他吃过早饭,一如既往地离开家门去往学校时,我磨蹭着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在桥边悄悄追上去,和他一起过桥。我的脚步追赶着心跳,将吊桥踩得咚咚作响,仿佛桥下荒芜的铁道上有一列火车疾驰而过。
下午放学铃响起后,我仍然坐在教室里,张不渝好几次疑惑地问我为什么放学了还不走。我没告诉他我在等我哥。
我打小就是个吝啬的人,我哥永远会是我的秘密,不管是折磨我的秘密还是振奋我的,我都像个守财奴似的,不舍得掏出一分一毫与旁人分享。
等初中的下课铃响起,我才背著书包走出教室,一路走到桥头,然后蹲下来继续等我哥。
起初吕新尧在桥边看见我,拧着眉什么话也没说,直到我追上他。吕新尧在吊桥中途停下,不耐烦地问:“跟着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