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在美院里,他经常听同学讨论画什么最容易成名。美术史教材上的风格都已经过气,激进的人正在思考放弃绘画,改做装置和行为艺术,能沉心下钻研古典绘画的人越来越少。冷炽虽然不喜欢古典画,但他喜欢表现主义风格,和更先锋的艺术形式相比,它也属于老掉牙的东西。

他喜欢的音乐也一样。在那些音乐里,吉他手和主唱分庭抗礼,琴弦上的华彩光芒四射。乐器不再是人声的伴奏,它和人声一样,闪耀着灵魂的弧光。被称为英雄的吉他手创作出令人惊叹的乐段,他们的演奏亦是时代的高音。

可那个时代早已没落。

精湛的技术随着吉他大师的退场远去,简单的和弦和直接的表达合上了时代的节拍,朋克一度复兴,电子音乐和更多元的风格接踵而来。时代的情绪日渐平和,人们不再愤怒,也不想反抗,审美越来越柔软,迷幻,轻盈。

这种时候,叛逆就成了一种错误,成了标新立异的刻意为之――活在当下吧,为什么要思考宏大和遥远?你在抗拒什么?你在愤怒什么?你的摇滚又是什么……

“这不是我想要的。”冷炽站起来,“如果我想混日子,当初就不会学画画。谁都知道,顺应时势是最安全的,去考个师范进编制,画点流行的抽象画,写软绵绵的小情歌,发不太出格的牢骚。我知道怎么让人喜欢我,这是艺术家的本行,但让我一辈子撒谎,一辈子低头弯腰,你不如现在就阉了我,或者,直接弄死我……”

他攥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脸也涨成红色,用死磕到底的眼神瞪着耿京川。

“傻不傻啊?”

耿京川依然坐着,脸上却现出无奈的笑,烟也抽不下去了。

“你多大了,怎么这么不禁逗?”

他也站起来,捏着冷炽的脖子,把他按在一张凳子上,自己也坐在旁边。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用严厉镇压冷炽的质疑。自始至终,他都在微笑,包容得近乎温柔。冷炽提心吊胆,不知道他要怎样批评自己,又为他眼中隐隐的忧伤困惑。

耿京川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吗,为理想去死很容易。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人提起你,不会觉得你死得其所,只会说,这家伙一事无成,死得窝囊。你得活着,咬牙活着,为了你的目标,受着你不愿意受的东西。就算这样,你忍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成。没那么容易,别动不动就起高调。”

冷炽仍有点不忿:“你又给我泼凉水。”

“否则呢?”耿京川搭着他的肩,“我给你鼓掌,把你糊弄到台上,让观众笑话你那点寒碜的技术,然后听你吹理想和情怀?”

冷炽臊得抬不起头。

“去跟巴音学学乐理,长长见识再说。”

“不能跟你学吗?”

“跟我能学什么?”耿京川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五线谱都看不明白。”

冷炽又挨了骂,他在耿京川这里经常挨骂,极少得到鼓励。耿京川不给他半点幻想,只让他看光鲜背后的残忍事实,吓唬他,威胁他,逼他知难而退,给他自知之明,又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最实际的支撑。

有友如此,冷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耿京川这样的师长和朋友。他只知道自己着实幸运,在风风火火的年纪,有耿京川能拉住自己的缰绳,不至于在盲目中虚掷青春。

冷炽认真地看着他:“哥,我能给你做点什么?”

耿京川轻笑:“我又不图你什么。”

“你这样,我实在过意不去……”

“别黏糊了,好好练琴。”

冷炽隐约能感觉到,耿京川说这些话,和那位死去的二哥有关。他再找巴音时,后者却只谈音乐,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巴音教东西很系统,也很实际,再加上对吉他也有涉猎,他告诉冷炽的不少创作方法都是以吉他手的角度出发。和耿京川一样,巴音也不居功:“我只会打鼓,不会写歌。这都是老师教的,能不能用上,还得你自己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