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着那双眼睛酸了鼻子,在很多年后又红了眼眶。
“你原谅爸爸了吗?”父亲突然踩了刹车,从驾驶座转过身来,那天好像是十年来我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银霜似乎从发尾爬进了眼尾,横在几道沟壑褶皱里,又直直地滴落到夹克的领间。
父亲像是一瞬间从三十五岁跨跃到了四十五岁,我在他工整打理过的背头里看到了被藏起来的白发,整片整片。路口指示灯的红光弥漫进狭小的车内,又爬进颤动着的眼角,化作一片猩红狠狠地刺痛我。
我开不了口,语句哽在喉咙里阵阵作痛。
父亲的注视像是树根般深深地扎进我的身体,直到那些根须潜行至脑海的最深处,将种种我不愿面对的记忆鲜血淋漓地挑动至眼前,我如同困兽般回首,才发现那些深根同样穿刺在父亲的身躯,我们二人皆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那时我才明白,将意外完全推卸到另一个人的头上,是一种多么轻松的解脱。我说服我自己这么做,于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责怪、冷淡、逃离父亲,利用父亲的愧疚筑成自己的茧房。
十年来,我与父亲几乎无甚交谈,除去在专业的选择上大吵一架。直到我搬出母亲,我说,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会支持我的。父亲顿时陷入沉默,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久久地靠在沙发上不出声,我倔强地瞪着他,最后,还是父亲让步,说只是想让我未来的路好走一些,但,我开心最重要。
可我又能责怪那个十二岁就失去母亲的自己吗?
我失声痛哭,僻静的车内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抽泣声。父亲总是沉默不语地凝神注视着我,从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爱意与叹息。可那个晚上,他将车停在路边,拉开后车门坐到我的身边,僵硬了一瞬,用一种生疏却有力的姿势抱住我。
“不哭了、不哭了,都是爸爸不好。”
父亲的身上带着泥土、烟草和汽油的混合气味,此时却没由来地让人感到安心。我胡乱地将泪水蹭进父亲的颈窝,温热的气息立刻聚拢在我的身边,我全身颤抖,哽咽道:“对不起。”
我明白,其实是我面对不了自己,面对不了失去母亲后再去谈论与她相关的事。可父亲,不仅在那个夜晚失去了妻子,又在不久后失去了我。往后多年,我与父亲渐行渐远,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些话堵在喉咙里,盘桓在心中多年的结最终成为父亲夹克上的道道水痕。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爸爸会全力支持你的。”父亲仍是抱着我,轻轻拍在我的后背,父亲低头望着仍在抽噎的我,为我刮去面上挂着的如蛛网交织拉扯的泪水,“爸爸永远爱你”
“我知道的。”
无数个黑夜的惊涛骇浪在此时慢慢平息、销声匿迹。像是在心上盘桓已久的大石终于被挪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心脏再次鼓动、血液重新奔腾、温度回归体表是爱啊,我终于寻回了对爱的感受。
我降下车窗,黄昏的日影和阵阵春风立刻拂上面颊,雨后的清新、樱花的清甜、川流不息的烟火气息柔和而完美地交织在一起,伴着天边淡淡的、细碎的光晕,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街边的报亭、往来的行人、披着金光的鸟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由而烂漫,在这生生不息的世界里自在前行。
后来,在父亲的支持下,我去了美国深造,专业仍是心理学。
那枚千纸鹤被我攥在手心,回到家后我将上面的折痕一道道抚平,夹在专业课的书籍里,随我漂洋过海后被放在了波士顿的一间独立公寓内。
思念像一颗小小的种子那样生根发芽,每当我想起她,那些鲜明的东西就会在我的脑海里苏醒过来、盘旋而上,牢牢占据我的记忆仿佛我又看到了那一只只像是飞翔在广阔天地间的白色纸鹤,闻到了她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樱花的淡淡气息,仿佛我们又在走道尽处的房间内相拥而泣、或是面对面地坐在一处谈起往事,还有那回荡在我们躯体之间、细腻肌肤下的怦怦心跳声······
每当我想起她,我就不自觉地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