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春花漫山时,各色野花开得簇簇拥拥,灼热而卑贱,这也没有什么。它们一茬儿一茬儿地盛开,又一茬儿一茬儿地衰败,来年春日时,只要世上仍有日光雨露,它们仍旧能破出泥土,迎向高高的云彩。

谢琼私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她想永远活着这个美梦里。

白氅的将军跨着黑色的战马,破开晚间的霞光云气,马蹄溅起烟气和青烟,踏过尘世的摧折。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家。

然而世上的每一条路终究是有尽头的。

转过山弯,不再有漫野的春花,黑秃秃的山野上驻扎着成百上千的营帐,乌甲的兵士们手持长戟,在其中穿梭巡逻。绣着黑青篆字的营旗在风中高高翻卷,旗下有个红裙簪花的少女,在霞光中向疾驰的骏马招手,等着白氅的将军回家。

红裙少女笑得明快灿烂,柔软的脸颊在霞光中被映出珍珠样的光辉。她高高仰着头,天真的骄傲着,带着对世事纯然的懵懂和善意。

谢琼远远瞧见了她,在风里眨了眨眼,便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

红裙的姑娘叫昭颜,是个如同昭颜花一样灿烂骄傲的小姑娘。

昭颜叫将军“大哥”。将军随手将白氅扔给了她,止步想了想,又指了指飞尘未息的身后。

“后头还带了个娃娃回来,你照顾她。”

他说了,昭颜便欢欣地应了,当那娃娃是将军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便好奇又温柔地等待着。

谢琼瞧见她,仿佛瞧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谢重山一路抱着谢琼。路上有乌甲士兵向他行礼,他也未停,踏遍了千山万水的脚步仍然在行着,终于停在他的营帐之前。

谢重山唤人抬了浴桶和热水,然后把谢琼泡进了水里。她一身的花土草叶,是该好好洗洗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青绸纱帐和氤氲的水汽,将军和他的妻子沉默着。

“又梳起了姑娘家的发式,是还想嫁人吗?”

将军端坐在桌案前,眼瞧着文书上扭曲成结的字,心却留意着纱帐后女子的动静。

0123 123. 他们是情比金坚的夫妻

谢琼呆呆倚在桶壁上,听着男子声如碎玉,撩起一串水花涟漪。

她轻轻地摇头。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瞧见水中自己的影子,她仍旧绰约动人,行在滴绿朝红的园中时能惹起许多人的回眸。可从前的骄傲懵懂已经木讷枯萎下去,区区五年,便再也瞧不见当年的影子。

时光是这样好,带回了她的夫君,让他从一个寡言可靠的少年长成一个踌躇得意的男子。

虽然她韶华已过,日渐衰萎。而他俊朗更盛往昔,还是个手握重兵的将军。

可他还活着,这就已经够了。

谢琼微笑,口中却说:“华府会为我和刘家六郎君订婚。他是刘家嫡子。若是顺利,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月。到时你若是想来,我命人给你派帖子。”

纱帐外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刘家六郎?刘阿典的哥哥,那个丧妻的瘸子?你想嫁给一个瘸子做填房?”

谢琼垂目,有些难堪。他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他们是一对情比金坚的少年夫妻,五年里你离了我,我离了你,再见面时他身边多了个同样骄傲美貌又年轻的女子,而她预备另嫁旁人,这岂不般配?她这么大度有礼,他岂不该高兴,不必怨她挡了他的路?

“你图刘家的瘸子什么?是他能替你报仇?还是他能替你对付崔家?”

谢重山的声音里多了点轻蔑的笑意。

谢琼想,他是该笑,可他不该看不起她,也不该把她想得如此不堪。

“我不用他帮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靠人帮?”

谢重山气息早就乱了,手中的书页被他攥得褶皱。

他抬头直视纱帐后女子的身影。心头怒起,却努力将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啊,那你跟我说说,不靠别人,你自己打算怎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