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香忙问:“你也是嘉兴本地人?氏?”
良恭只得掉转身回来笑,“小的是土生土长的嘉兴人?。姑娘去过嘉兴么?”
雀香把腰肢轻轻一搦,掩着扇怅然一笑,“没去过。我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娘不许我出远门?。真羡慕大姐姐,走了?许多地方。大姐姐,湖州好不好玩?”
妙真起初是为去玩,后来全变了?情形。她再想不起湖州的湖光山色,能记得的,是寇夫人?与?寇老爷那?一海无?用的眼泪。
便有?些?失意地叹息着,“都是这副样子,哪里都是一样的。等你去了?苏州,没准还是觉得这里好。”
雀香把一条胳膊撑在炕桌,手里托着半片腮,微微把脸上的哀愁转一半给窗畔的月亮,另一半,则留给良恭,“苏州,想想都觉得害怕,我在那?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以后过去,就是行单只影了?。”
妙真歪着脸看她那?一脸的做作,简直好笑,“怎么是行单只影呢?你是去那?里嫁人?,又?不是去出家。”
雀香恨她不解风情,瞟一眼良恭,他以防她们还有?吩咐,索性不出去,到旁边椅上坐着去了?。
她心里又?奇,这个小厮真是同别人?不大一样,很是散漫放肆,不守规矩,却正好放肆到人?心上。因为他歪在那?里,是歪出了?一种别样的风度。
聊到二更天雀香方依依辞去,她跟前没带人?,妙真便吩咐良恭打着灯笼去送。二人?由院中出来,良恭提着灯笼在前头走,雀香弱条条地走得缓慢,他只得不时回头等她两步。
雀香时时把扇面遮在口鼻前,借着满地月辉,觉得自己是一朵雾里之花。十四.五岁的年?纪,初有?些?见识,然而见识又?不多,总以为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出类拔萃的风景。
良恭就是她对男人?初有?的一点见识,家里头的男人?不算数,太熟了?,也其貌不扬。倒是他们头天到常州的时候,良恭跟着妙真到胡夫人?房内,立在罩屏外头,趁没人?留意他的功夫,歪歪斜斜站在罩屏外头打瞌睡。
那?时她就留心到他,一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就是打开了?她想象的男女世界的一扇门?。这是个时机,正可用来检验她对男人?世界的诱惑力。尤其是见过妙真后,更是急于证明自己。
她愈发把步子放得慢,握扇的手垂下?去,拖着裙依依款步,忽然仰头望着月亮叹息,“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听得良恭乍起一身鸡皮疙瘩,扭头看她一眼,“姑娘留心看路。”
雀香有?意沉默一会?,微笑着摇头,有?些?自怨自艾自嘲的意味:“我怎么在你面前念起词来了?,你也听不懂。”
良恭没作声,她顿下?又?问,“你知道这是谁的词么?
他知道也装不知道,把脑袋狠摇两下?,“小的不懂这些?。”
雀香吁了?口气,低着脸感慨,“不懂也好,懂得多了?,烦恼也就多。”
她点到为止,然而良恭的“不规矩”却是因人?而异的,规矩起来时,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她微微有?些?恼,十分期盼他追问她“烦恼”的心事,如此一来,就能将一片抑郁的神色嵌在脸上。
她认定女人?带着几分幽怨的美才是绝顶的美。
倒使良恭想起另一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词来。两个人?连心头想的都是南辕北辙。
因他过分的沉默,使雀香陷入一种郁郁不得志的境地,反复想着自己幽怨凄丽的印象到底有?没有?嵌到他心里去。她这朵含苞吐萼的花,才刚到人?前鉴览就像是碰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