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并不是好酒之人,昨日傍晚也不是他吃的酒。是在厨房里有四五个小厮聚在一处饮酒吃饭,不留神碰洒了杯湿了他的衣裳才沾带的酒味。
他却不辩,只拱手回“是”。林妈妈见他不是那抵赖推脱之人,倒有些放下心,松缓了调门,“我不是那刻薄刁钻的婆子,只要你把大姑娘看顾好,别的我都不管你。”
妙真躲在外头听觑一阵,想着这会花信白池皆不在院中,她独自到太太屋里去,太太见没人跟着,未免又要怪到这些人头上。
于是这般,趁良恭门里出来,她假意才从屋里走过来。看到他便抬着下巴道:“正好,我要到太太屋里去一趟。”
良恭打了一供,跟在她后头。她刻意嗅了嗅,并没嗅见什么酒味。但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靛青的裋褐,便侧着脸瞟他一眼,“你没洗澡换衣裳?”
“洗了。”良恭在后头淡应了一声。
“哪里洗的?”
“到外头小厮们睡的院里打水洗的。”
妙真滞后一步,围着他嗅了一圈,“你没用胰子洗?要用胰子搓一搓晓不晓得,那样才会留香。”
时日一久,良恭发现她是个话窟窿小姐,因这日渐加深的印象,驱散了几寸她的美貌所带来的距离。偶时甚至觉得她是只苍蝇蚊子,嗡嗡唧唧没完没了。
她又爱干净,看别人都是脏的,只她干净。两个手指头拧起他肩头一撮料子,扇面挡住半张脸,注目满是嫌弃,“洗了澡就该换衣裳,仍旧把脏衣裳套上去,又沾一身的汗,岂不白洗了?”
说着话,已走到园中来,良恭见周遭无人,向边上一让,脸色微微有些不耐烦,“小的明白。”
妙真见他不高兴,反倒自得其乐,仿佛是终于逼出他一贯卑躬屈膝底下藏着的一点真面孔。她露出蔑意笑道:“你敢驳我的话。”
良恭看她一眼,“小的并不敢。”
“那你怎么好给我摆脸色?”
良恭立时咧出一口白牙,对着日头森森地晃一晃,“想必是姑娘看错了,小的一直是这模样。有时候不笑,是在想事情想得出了神。”
因他身量高,脸对着脸,使妙真蓦地感到一点压迫。她一时有些吓住,转过念头一想,真是不该,他算什么东西?便横他一眼,抢道朝前走了几步。
良恭一步抵她两步,在后头悠哉悠哉地走着。走得一会,忽然从容开口,“这衣裳是夜里洗过的,天气大,挑在竹枝上,一夜就吹干了。”
怪不得,还嗅到他身上有股子皂角清香。妙真当他这番解释是在俯首认错,心下也就宽恕了他,慢着步调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妙真冷眼回头,“你方才讲,有时候是在想事情想得出神,是想什么?想读书的事情?”
良恭歪着嘴在太阳底下笑起来,“我这样的人,还想什么读书?是有些放心不下家里。”
这笑容恰似满园秋意,尽管是秋老虎,毕竟不是夏天了。天高得萧索,风也扣着残红惨绿的气息。但从他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妙真仍听出一丝闷燥的不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