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从容自在地受农夫簇拥,就如皓月安然受群星拱卫。
毌丘兴的视线不禁下移到了那身与其格格不入的短衣上。
短衣虽新,但因着其者扎扎实实地干了半日农活,上已泥浆点点,深褐斑驳。
譬秽染琨玉、霭笼秋霜。
毌丘兴看得一阵恍惚。
虞临虽一早就注意到了动静颇大的毌丘县尉,但浅浅瞥了一眼后,便直接忽略了对方,继续指导身边跟着的田父们。
在缺少得力助手的情况下,他实在很是忙碌。
既惦记着要尽快造出第一批好纸来吸引孔明前来,又颇为在意刚开始进入深松工序的田地。
虞临指挥着细心的妇人将晒够二日的豆种散热降温,在天黑前妥善收入布袋;再是确定焙墙的补完,正式启动第一批以秸秆为原料的纸张制作工序;接着又前来监督农人如何驱动经他改良的铁犁。
有适合力气较小的人用的,也有需驱动耕牛用的。
前者适合精耕细作,查漏补缺,后者才是最适合做深作的主要工具。
见田父动作生疏,对此早有预料的虞临,并无一丝一毫的不耐。
讲解数次,成效仍旧不佳的情况下,他索性亲自更衣下田。
一手拽那蛮牛,一手直接套犁,手把手地为对方示范。
因知晓农人的文化程度有限,虞临一边思索着对向田父为主的农书该如何书写,一边有意将动作放得极慢,并有条不紊地简单讲解背后原理。
这对他而言,无疑亦算是极为重要的读者普查总要确定他们能看懂什么程度的文字和图画,才好确定如何科普。
田父起初语无伦次,战战兢兢,浑身都在打颤。
在虞临冷淡地催促第二次时,他们才唯唯诺诺地靠近,围看对方举动。
实在太怪了,他们想。
这位有恩惠于他们的新廷君,分明容仪气貌无不透着金贵,盛如朱阳,粲若春山。
却又力大得堪称诡谲。
当虞廷君于众目睽睽下,徒手肩扛二头脾气暴烈的硕牛仍健步如飞时……他们都以为自己置身梦中。
但无论他们心绪如何转变,虞廷君对他们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沐浴在那冷淡中又透着股奇异温和的语调中,听着那敦敦教导,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渐渐冷静下来了。
事实正如虞临所想。
农人固然欠缺知识,却有着充足的经验。
于田务一道不说转瞬就能融会贯通,悟性也绝对比仅是纸上谈兵的一些士大夫只高不低。
当观察到原本神色惊慌又茫然的农人,逐渐在他的言语和亲身示范下敞开心扉,露出恍然大悟和跃跃欲试的神色后,虞临便退后一步。
他将驱牛之鞭递给眸光最亮的那名老者,又将犁从牛身上取下,示意对方从头照做一遍。
当这老者受宠若惊地接过长鞭,沉默缓慢、却又步步正确地将铁犁重新套好,然后小心翼翼地以鞭,指引这头耕牛。
在他全不费力的情况下,深陷入田地中的犁,已完美地耕出半臂深的沟壑。
众人看呆的时候,耳畔忽传来一声清脆的掌击。
他们倏然抬头,循声看去。
……怎是廷君?
虞临非常捧场地开始抚掌。
虞临面色平静,实则已然充分地准备好了要模仿荀彧夸赞幼崽时的言语神情好给予这第一位成功的农人充分鼓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表扬,此人便忽然抬眼看他。
虞临微顿。
旋即,他便见对方莫名捂面,声出哽咽,已是潸然泪下。
虞临:“……”
其他农夫亦是泣不成声,赤足蹲坐于泥地,于这位长官身边哭成一团。
虞临仍旧站得笔直,眸底却空茫了一瞬。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默默地偏头,看向了毌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