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略作思量,不觉这话有任何歧义,欣然颔首:“此乃圣贤之智。”
事实上,这是任哪位士人听来,都不会认为有错的话圣贤孔子曾道‘民富而教之’,而‘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也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然而紧接着,虞临就在毫无准备的荀悦耳边,轰然降下了数道霹雳。
他眸光明澈,声似噀玉喷珠。
却字字如刀,句句如锋,直刺荀悦心中痛处:“既如此,只要政令合理,且得以有效施行,能使百姓丰衣足食,国本便在。那政出何人、何家、何意,于鼎沸生灵又有何紧要?且无论陛下要重扬汉室之威,又或曹氏有逐鹿天下之意,皆需民力,观曹氏近年重屯田养民之策,便可见一斑。”
虞临井井有条道:“我曾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若水已竭,如何载舟?而水若仍存,即便就地伐木做舟,也不算难事。”
如果选择庸碌无为,装聋作哑,是因为愤恨民间百姓不知正君为谁、盲目追随乱党,就不视其为民、不予以庇护的话……
虞临理所当然地想,应该不存在这么狭隘恶毒的蠢人罢。
民心所向,不就是正统所在吗?
荀悦隐约察觉到了虞临的言下之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连个单字的音节都没发出来。
看着神色晏然的虞临,他目露茫然。
这虞姓小子……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对一位日日陪侍天子身畔的重臣,肆发何等狂言?!
见荀悦瞠目结舌,面色渐渐泛红,虞临微微歪头,有点不解他的反应。
是出于后知后觉的羞愧吗?
还是感觉自诩汉臣,存在不该为曹营积极献策的羞耻心?
“荀公侍于朝廷,而许宫始终受宿卫监看,若真如此,出自荀公的一笔一墨,应皆会呈于曹氏案前,由其过目。”
虞临目光清扬,态度直率坦荡,却继续说着叫荀悦五雷轰顶的可怕话语。
荀悦甚至不难看出,虞临并无任何嘲讽之意,而是诚恳地替他好心谋划。
虞临真心实意地总结道:“若策出有用,便可壮民力。虽利于曹营,也更惠于万民。”
至此,虞临已经将自己的腹稿发表完毕。
他没有关注荀悦的反应,只神色安然地继续看书了。
约过了一漏刻的时间,荀悦忽像被火灼伤般猛然站了起来,又连退三步。
“汝……”
这位年过半百、鬓发花白的荀门芝兰,张了张口。
虞临惑然不解地看了过去。
荀悦倏然闭上嘴,将话给咽了回去。
他猛一挥袖,转身,匆匆离开的背影里带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逃跑意味。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但所配玉珏激烈相碰、声响欲碎,连最要紧的印绶都重重磕到了门框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是急着更衣吗?
虞临恍然大悟。
重要的是,书房又重归他独自使用了。
当即意识到这点,虞临的心情便上扬了些许,旋即全身心地沉浸在竹简墨香之间。
等书房再次来人,已经是日昳时分了。
虞临遥遥听见脚步声时,还以为是荀悦去而复返。
他心里正感叹对方在厕所里呆的时间真久,便分辨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虞临心念微动。
其中一道,无疑是属于荀彧的。
按他曾在《礼记》中读过的内容,“古之君子必佩玉”,又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自汉以来,已少有人佩戴复杂贵重的组玉佩,但取而代之的印绶,也仍叫君子以步履徐缓称颂。
毕竟君子几乎无不出自钟鸣鼎食之族,自有节步的闲暇与余韵,不似黎庶终日为一日二餐疲于奔命。
另一道,听着便也是世家子特有的节步。
虞临看了眼身前的这张书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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