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京川掐了烟,接过琴包看了冷炽一眼,见他点头后,才打开拉链。
然后,他就微皱眉头,深吸一口气。
冷炽有点忐忑:“学校旁边买的,挺便宜的……”
耿京川找个凳子坐下,随手按了几个弦:“你自己弹着不难受?”
“还行吧,它是比别人的琴硬一点。”
冷炽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左手指尖已经没那么难看,但依旧有层浅色的硬皮。耿京川把那口气叹出来,端枪一样把琴拎起来瞄了瞄:“弯了。”
他把吉他平放在桌上支好,拉开长桌抽屉,拎出一只小工具箱。他先用变调夹夹在弦枕附近,手指轻轻按了按六七品的位置,给冷炽看琴弦和琴颈之间的弧形缝隙。
“看到没有?”
冷炽点点头,同时暗中惭愧。他自诩艺术家,眼力出众,琴颈弯成这样都看不出来。
耿京川又找了只六角扳手,在琴头和音孔里拧动,然后去外面取了三张崭新的纸币叠起来,把一角插进缝隙。他一边活动纸币,一边细微地调整扳手,直到缝隙的宽度在两张到三张纸币之间,这才拆掉变调夹,重新调弦。
他降低了弦距,弹了段《加州旅馆》试琴。一连串高把位推弦看得冷炽目瞪口呆,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吉他音色都清亮了不少。冷炽自己弹琴用蛮力也推不动这里的弦,这人把钢丝弦的民谣吉他当电吉他弹,还能和右手一起护弦,看上过去毫不费力。
耿京川弹完,把吉他竖在琴架上,点了支烟:“凑合弹吧。”
见冷炽还在愣神,他又说:“琴桥还能磨一磨,低点,手感更好。”
冷炽如梦方醒,连声道谢,抱起吉他老老实实地爬了一段格子。在高手面前,他不敢卖弄。弹着弹着,他就发现怀里的琴变得温柔许多,自己用之前那么大的力气弹还会打品,一时有点不适应。
卫卫指着他的手,转向耿京川:“太别扭了。”
耿京川点头,起身捏住冷炽的左手食指,把它调整到垂直琴弦的角度,按住:“接着弹。”
冷炽弹了几下,就想恢复习惯的姿势,耿京川像铁钳一样夹着他,让他的手指只能垂直挪动,不能倾斜。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这样弹比之前轻松不少,手腕也不用拧来拧去,就不再较劲。
手稳之后,冷炽弹得很舒服,渐渐忽略了耿京川已经松开他的手。恢复自由的左手离琴头越来越远,直到按下《Sweet Child O’ Mine》的第一个和弦,然后就一发不可收,几乎弹遍了自己喜欢的SOLO。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发现琴声多了一个音部,抬头就看到耿京川坐在他对面,抱着那把昂贵的Gibson Les Paul,微笑着扫弦。
冷炽立刻跳起来,惶恐地攥着琴带。脖子上的破琴给它伴奏都不配,何况自己的技术那么烂。被美院业余选手衬托出的自尊碎了一地,但他服得彻底,耿京川是他亲眼见到的第一位真正的吉他手。
“那个……”他犹豫了一会儿,叫了声“哥”。
“你,你能弹一段旋律吗,就那个,Estranged,行吗?”
话音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连谢谢都没说,就要求对方弹琴。耿京川长得并不面善,甚至有点冷峻,冷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耿京川没有介意,嘴角一扬:“行。”
冷炽满心期待琴声响起,最先撞上耳膜的却是低哑的歌声:
“When you’re talking to yourself
And nobody’s home
You can fool yourself
You came in this world alone
Alone...”
在他暂停的心跳还没恢复时,温柔的伴奏突然变调,令人战栗的嘶鸣扬起来,像一道无形的浪墙,把冷炽的灵魂拍出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