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是他们的天下,陆地也不全然安全,在这个星球上早已没有无人涉足的失落之地。帕尔即便掘地三尺,也会来找安秋。对于人类来说,安秋同样具有不可或缺的战略意义。

他该藏在哪里?

拜蒙的身形渐趋透明,被他包裹住的冰也像一点点消失了,终于,连冰棺的最后一角也被吞没其中。海崖之下,仿佛除了浪潮之外,什么也没有造访过。

透明的异生物驮负冰棺,沉入大海。海渊之下是所有海族的起始与终点,来自高阶海族的呼唤始终盘旋在拜蒙耳边,而他充耳不闻。

他破开浪潮,向着无人之地进发。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磁极之上,或许有人与海族都难以涉足之地。

此时此刻,拜蒙忘记了他的名字,变成一团水。

***

在成为园丁之前,拜蒙曾是一个人类。作为一名探险家兼极地摄影师,离开大学之后的大部分时光他都是在科考站和破冰船中度过的。

他近距离拍摄过虎鲸的眼睛,捞过掉进冰洞的小海豹,企鹅曾在他身边等待他钓上来的鱼。他架设的摄影机曾深入贼鸥鸟巢,也从高高的冰山上俯瞰过南极零下八十度低温中的企鹅群。

他是冰和水的朋友,他的摄像机从水上转到水下,在磷虾群中,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些变幻成人类的无形之物。

帕尔没有入侵他的意志,而是把他淹到濒死,再利用生存本能迫使他屈从。

在意识到挣扎无用之后,拜蒙渐渐忘记了自己人类的身份,忘记了这些过往。他以往保护的成为了狩猎对象,他杀过很多人,麻木地把一枚枚异族之卵种入人类的身体,就像最初对待安秋那样。

痛苦和绝望的终点是麻木,就像人身上的血流干了,只会留下一具枯骨。

拜蒙失去了一切本能和想法,变成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

然而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内跳动着,不是大脑也不是下腹,不是随心所欲的任何地方。他的内脏、他的血管,所有一切都像人类那样运作着。

在他怀里,安秋悄然熟睡,垂散的发丝像是苦菊丛。消失的左耳处,一滴泪将坠未坠,悬在冰中。

修复的速度极为缓慢,他本体的意志与新生的Owen势力相当,因为安秋本人的死志甚至稍显下风。

他们越过赤道线,在不知昼夜的深海中漫游。拜蒙借助蓝鲸的航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浅蓝色的暖流区。

包裹安秋的冰在这途中化去了不少,但他被拜蒙护在核心中化出来的水与海洋之间也有一层壁垒。

他还要多久才能醒呢?

拜蒙不知道,直至安秋醒来之前,他们都有过这样漂泊的逃亡生活。陆地上无数双被海族寄生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唯有海宽容地包罗万物。

他向着陆地与海的最边界走。他准备把自己也冻在冰山里,直到安秋破开冰层,一并带走他。

冰洋与极寒,拜蒙最熟悉的乐土。如果这将成为他生命的最后一程,拜蒙希望回到那里去,回到世界上的最后一片无国界净土。

然后他会被风雪淹没,和古细菌成为邻居,企鹅在他的栖所生蛋,人类把定位的锚点打在他的头盖骨上。

如果他还有头盖骨的话。

拜蒙是一个有着蓝眼睛的极地探险家,是国家地理和纪录片摄制组的长期供稿人兼技术顾问,是西海岸一个牙医家庭里失踪已久的次子,是一个不喜欢读书、喜欢满世界乱跑的坏孩子。

是一个人。

他听见独角鲸的歌声和航船的汽笛呜鸣。在几公里外,一群鲨鱼咬死了一只须鲸。沙丁鱼群飞窜,章鱼从海底的珊瑚礁里钻出,生灵似有所感,它们只是旁观,血味很快淡去。

似乎有一种电流的噼啪声从血味中爆开。拜蒙还来不及躲闪,就被一束电流击穿身体,直直劈中他怀里的冰棺。

他化回人形,压着冰棺直到海底,手中生出暗红色的血状液体,凝成实质,将冰棺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