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就像个即将出门买面包的亚热带居民,一件外套已经是对冬天最大的尊重。

罗威无奈地摊手,从座椅上站起来,临别时,他与老船长对了一下拳。

冰洞钻取是整个作业中最费时的阶段,冰潜一次至多持续十分钟,制作组需要的是最精彩的画面,不是一条人命。

拜蒙早已在他的衣服下穿好了潜水服,所有人都在寒风中的冰面上等待着,另一个即将随拜蒙一起下水的年轻人紧张得发起抖来。

“安全绳只有五十米,你们不要走太远。”罗威领口别着对讲机,“如果遇见什么突发状况,就撞冰面。”

“你最好祈祷什么也不要发生。”拜蒙说。

冰洞的圆盖应声切落,几个人将冰搬开,两名潜水员站在洞边,最后检查一遍身上的设备。

年轻人脸色发青,不知是冷还是怕。拜蒙牵住他的手,低声说:“水下比上面暖和。”

失真的电流声通过耳机传入团队所有人的耳朵,其余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年轻人眼睛一闭,手捏鼻翼,垂直跃入零下摄氏度的海。

水声一瞬间灌入鼓膜。年轻人在护目镜下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只血红色中夹着黑的眼睛。

那眼睛有一颗核桃那么大,孤零零地漂在海水里,背面的粉色碎肉有如破絮。另一声入水的动静传来,拜蒙在水中接着摄像机,像开自家除草机那样熟练前行。

年轻人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那只眼睛时,他好像被电了一下。他视线中的那枚眼睛很快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出现过。

但在下一秒,他好像被眼睛包围了,视线所过满是眼睛,绿色、蓝色、葡萄紫、茶棕、灰色,数不清类型,数不清模样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好像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窥看他。

看他在水中如何惊惧窘迫,看他难能逃避却也不得其所,看他睁大的眼颤抖的唇,看他牙齿颤抖身体战栗,为零度的海水所吞没。

他被注视着,被所有人,或是某一个人注视着。

他的心跳变慢了,听见机器预警的拜蒙立即回转,正看见已经冻得脸色青紫的年轻人。

此次水下作业不得不暂时中止,破冰船在开行十三分钟后返程。白胡子船长带着一脸不悦和轻蔑,直到被背着的伤员上船、经过他身边时,船长忽地脸色一变。

“他不能上船,快,送他下去。”

“不能上船?”背人的队员停下脚步,满脸不解。

“他身上有脏东西,是幽灵!”船长说,“他在船上会让其他人也发疯,我们都会变成……变成怪物!”

“可是下面……没有其他补给站了,离基地还有十多公里,你想让他自生自灭吗?”

“该死。”船长骂了一句,“这种地方居然也有,它们不是应该怕冷吗?”

“什么?”所有人都没听懂,只是或疑惑、或憎恶地瞧着船长。

“他感染了那种东西,已经没救了。他会让其他人一起死,而且,等得足够久的话,这些死去的尸体还会死而复生。”船长说。

“你怎么知道?”

“我在海上见过,那种幽灵船,船舷生锈了,没吃没喝的人都还活着。”

众人将信将疑,老船长翻了一大个白眼,从抽屉中拿出他片鱼干用的小刀,刮手掌上的死皮。

“要么让他下船,要么你们全都下去。”

拜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已有人为此做出了表态,他们走到船长身后,无声地望向自己原先的队友。

昏迷的伤员毫无所觉,罗威脸色铁青,他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团长,也不可能拿全队人的命来跟船长赌气。

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在他即将咬牙答应时,拜蒙从人群中走出,站在船长面前。

“请问,您说的这种变化多长时间会发生?”

“这个……”船长犹豫,鹰目紧盯着拜蒙,“一天,一天后他一定会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