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不答了。
出了林子,踏过一条蜿蜒的溪水,高高的榆木树枝在头顶交叠,空旷山路的上方是无穷无尽的蓝色天际。山道偏僻无人,和煦微风中只传来马蹄踩进嫩草丛里时的窣窣声,远远的可以看到山坡下,是水稻田和种有一颗大榕树的小村子。
这条路还是他们躲进农院后第一次走。严峫单手持着缰绳,嘴里叼了棵狗尾巴草,衣着是与山野乡间格格不入的光鲜亮丽,让人很难把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与行伍中人连到一起,倒像是个话本子里走出来的采花大盗。
“那处温泉是从前我随师父驻在边南,操练后经常会去的,就在老校场的后山上,外人很少去。今天也提前跟驻军里的一个兄弟打过招呼了,他答应把大伙儿都叫去南郊踏青设宴,这儿没人来,你就放心吧。”
江停拿着甜糕细嚼慢咽,吃得专心致志,半晌才回他:“眼下敌在暗我在明,何况你人应该在京城,就这样随意出现在旁人面前,怕是不妥。”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我跟你保证,我这兄弟你可以放心。”严峫说,“这小子姓马,原先是蜀地一个渔夫家的孩子,比我小几年,打从入行伍就在我的帐下。前年我们随师父一起送圆融寺的普玄大师回京,半路上遭遇水贼,那小子救过我一命呢。”
这倒是个新鲜事,江停还从没听他提起过,便顺着他的话问道:“要边南军护送回京,想必经过的该是漓水,那里前些年遭了涝灾,百姓困苦,有些人才打起劫掠商船的主意来。但大部分都不成气候,手里的刀枪多是虚张声势用的,怎的你偏偏遇上了高人,还有性命之忧?”
“非也非也,”严峫摇了摇手,“是拿人时,那和尚放经卷的书箱叫我一不小心撞水里去了,如果不是马翔那小子机灵,当即跳下去把箱子捞出来,恐怕你如今见着我,得是在圆融寺里看我剃了头发日日诵经赎罪的模样了。”
“……”
没等江停接话,这荒唐事居然还有下文:“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可混乱了。师父拦着那老和尚不让他跳河,我们就负责在船头上把经文一卷卷铺开晾好,忙不过来,还叫那伙水贼过来搭手呢。”
“……早年就听传魏将军爱兵如子,今日一闻,果真如此,”江停说,“在下佩服。”
“你取笑我?”
“没有。”
“我都听出来了。”
低低的笑意在林间弥散开来。日头懒懒晒着,严峫念在江停刚吃了东西,怕他颠得难受,一路上都骑得很慢。风里夹杂着春桃花的甜香,偶尔能看到燕子或者喜鹊在枝叶间穿行飞过。人在这样平静悠妙的春光中总是容易困倦的。严峫半天听身后没再有动静,问:“你睡了?”
“没有,”等了一小会儿,江停瓮里瓮气的声音才从后面响起,带着些松快和慵懒,像饱足后打盹的猫,“我在想,你昨日还说有几处《吴子》没有读透,怎的今日就突然想去泡温泉了。”
严峫一听便笑起来:“因为今日是上巳,我的江大夫子,你忘了我是东京城混大的小衙内了?没的临水饮宴、打马弋射,这郊外游春总不能少吧。”
他说得这样从容而坦然,如果不是江停从后面能看到他发红的耳尖,几乎就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了。严峫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大约是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气,他到底年少,还不懂得那许多遮遮掩掩的伎俩,直白得如同照进水底的日光,澄澈,炽热,晃人心神他不由分说地捉住江停的手,握着那双指尖扣在自己腰上,道:“你扶稳了,我要赶快些。”
江停这次倒也不挣,就任由抓着。严峫的手心温暖宽厚,带有刀茧的手掌覆着他的手背,体温顺着一层薄薄的皮肉,随血液逐渐漫过四肢百骸。
他呢喃了一句什么,模糊的声音如同一声轻浅的叹息,很快就被卷进风里。
但严峫听见了。他说,“谢谢你”。
四月初九,宫里传来消息,乌戎使臣在朝堂上对质子是送大皇子来还是四皇子来一事始终左右拉扯,僵持不下,官家仁和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