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就是要释放他的?精力,不能让他闲着,与其胡闹,不如和亲人一起做些?有趣的?事。圣上也很喜欢和妹妹一起习字,我看他字迹有些?模样,虽才学了一两?个月,比我那时开蒙强多了。”梁道玄这话很是真心,驯服毛笔花了他不少时间。
然而这话却让梁珞迦略显黯然,许久,她才迎着微凉的?风开口:“四岁的?时候,爹开始逼我写字,写不完他留的?课业,便不许吃和睡,晨起就算是严冬,也要开着屋内所有窗,为的?是冷风灌进?来不会?瞌睡,手冻得抖了,写坏了,就要重来。一天下来,哭的?眼泪都能给墨条化开,但没有用,就这样写啊写,一直写到了入宫前一天。”
自己亲爹能做出这种事,梁道玄一点也不意外。
“他打过你?么?”梁道玄不知?是愤怒还是恻隐,对于父亲和妹妹,他知?之甚少,可每多了解一点,就对妹妹多怜爱一些?。
梁珞迦缓慢摇头:“父亲起于微末,是蝇营狗苟里爬出来的?。他太清楚怎么做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难受,动手惩戒这般自己也要劳心费神的?事,他不屑为之。但凡我做得不好,他就不许家中任何人同我讲话,我像个透明的?幽魂飘来荡去,要吃的?,找人问事情?,没人回应,问下人父亲在哪里,他们?就会?躲开,我大哭过,闹过,砸了屋子里的?东西,这时限只是因此疯癫而无限延长。后来我学乖了,再不忤逆,什么事都做到最好,我就又是梁家的?大小姐了。”
梁道玄心焉如割,他虽不在父母身边,却备受关?爱,比自小在父母处长大的?妹妹不知?快活多少。
“你?的?母亲……后来的?梁夫人不做声么?”他问。
“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无法忍受家中冰冷的?氛围,去到禅寺,名曰为年幼体弱的?我祈福,实则是逃避不尽如人意的?婚事。”梁珞迦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奇怪的?是,她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地像讲述旁人的?故事,“后来外祖家没落,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家,与父亲又有了弟弟,然而后来的?事哥哥都知?道了,弟弟夭折,我母亲也病故,但那个时候,我已预备入宫,父亲将我送去家中京郊的?别苑,里里外外都是人看着,每日?有无尽的?课业,其实我也从来没见过早夭的?弟弟,对母亲的?记忆,唯有逢年过节时,她哭泣虚弱的?样子。”
大概那个时候起,梁敬臣就做好打算,将女?儿培养成?未来的?宫妃,替自己去踏平仕途最后晋升的?台阶。
“所以,我不怎么逼迫霖儿,说来奇怪,他看着我写,反倒好奇,自己主动提笔,我便带着他每天描三四个字,他半点也不厌烦。不过就一两?个月,也看不出读书的?心性,他将来要提笔写的?字,是天下人一并要看的?,往后还是要多上点心的?。”
最后这句娓娓道来的?话,她笑着看向梁道玄讲出来,眼中有悲有喜,让人不能分明。
中庭御苑正在太液池畔,粼粼水波映日?如幻,远而静谧,有风适时吹过,兄妹二人都是沉默。
“听说兄长的?字声誉在外?”梁珞迦忽然道,“往后,你?也教教霖儿。”
“我不爱读书,师傅在上面讲写蝇头小楷,我偷偷看书学篆字运笔,为的?就是新?奇好玩,不能让圣上学我。”梁道玄为抚慰妹妹此刻回忆抽离的?惆怅,尽管他心中也听得千疮百孔,却仍努力语气轻松愉快,将方才的?伤怀一扫而空,“妹妹,你?是个好娘亲,圣上有你?,是他的?福气。”
梁珞迦向兄长涩然一笑:“我倒不是诉苦,只是怕自己因过往而溺爱霖儿,却不晓得为之计些?真正的?深远,想请兄长提点。”
“我这个做哥哥的?还要你?来善后呢。”梁道玄每每见妹妹心事氤氲的?模样就十分心痛,他精于引导话题,此刻正是发挥时机,“这次多谢你?了,替我出了口气,又维护了名声。我姑母姑丈自我回来就要我好好替你?撑腰,做好哥哥该做的?,可见你?是真的?为我好,二老?才如此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