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一顿。

随后传来衣物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是护工,护工离开了。

许错一愣。

黑暗中,一个人慢慢地靠近他的床沿……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阿尔卑斯山下,像一棵可靠的树一样,将他护卫在滂沱大雨之外的味道。那人停在床畔,沉默伫立,许久,终于发出一声飘散在空中的叹息,带着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的苦痛。

阴影掠过他的眼。

咫尺之间。

他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热。

来人轻轻在他身旁躺下,将他搂在怀里。

他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和平时相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空气。湿润的触感……是他的眼泪,他后知后觉,但事已至此,不如哭一场。他任由自己的泪水没完没了地往外流,流得越来越凶、越来越凶,简直要变成寒武纪一场持续几百万年的暴雨。

那人沉默地搂着他。

许错不明白,现在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也再不想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太沉重、太痛苦,而将来对他来说也许再也不会来,他有的只有现在,此时此地,和这个给过他太多伤害,又给过他唯一一点温暖的人。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懂了,现在的他,只想在还醒着的时候,做所有想做的事,不管那是对是错,是勇敢还是懦弱,他是一只破罐子,再摔也不可能更凄惨。

“等我死了,”他知道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会让这个人痛,于是心底生出不可琢磨的快感,仿佛在报复他当年对不起他的一切,“你要好好对囡囡。”

那人没有说话。

于是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我不希望囡囡留在国内,我希望你把她送去巴黎,你也不要去见她。我不想让她的朋友、她身边的人知道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不想让人知道她是没人在意、没人爱的野孩子。我知道不被父母爱是什么滋味,与其让她知道她的父母不爱她,不如让她做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告诉她,她的父母都死了。但你要给她做信托,你要让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不要让她生病。要给她请最好的医生,癌症是要遗传的。我看不到她好好地活到老,你要看着她,她生病了,你要给她看好的。不要让她像我一样……不要让她知道我的一切。她没办法接受的。不要让她再回国,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你答应我。”

他絮絮叨叨地,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前后颠倒,没有逻辑,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缓缓地、深深地扎进那人的心脏。他享受着给他带去伤害的快感,他甚至有些得意,他当年肆无忌惮地带着衬衫上的吻痕到他身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怪不得他明知他介意却还那么光明正大,原来伤害一个人这么的痛快,越知道对方在乎,越绞尽脑汁要说些言不由衷的狠话。

他真的真的错过了太多太多。

那人沉默地听着。

他不给他想要的反应,许错就有点悻悻然。

他嘟囔道:“看,我死还是活,你都不在乎,你以为你带我看病,我就会感激你了?你错了,我一点都不感激。没有你,我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是你瞒着我,给我做试管,我才会这样的。我本来不会这样的,是因为你,你太贪心了,你想要体面的婚姻,还要我做你的情妇,还要我的女儿当没名没份的私生女。你看,这是你的报应……你的报应,都在我身上了。等我死了,你还是你的谈总。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你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你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我就会感激涕零了?你错了,我告诉你,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

他吸吸鼻子,在被窝里蠕动着往后退开,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那人真的要下床。

许错崩溃地尖叫:“你走啊!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我死了也不要再见你!”

那人顿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许错大口大口地喘息,情绪的剧烈波动是他的身体无法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