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不过一条贱命,小时候不觉得?,只觉得?玉笙楼比外面那些平头百姓住的青砖瓦房要?气派得?多呢,每日吃的也都是些精致玉食,更别说?穿的,江南里每年拢共产三万匹丝绸,也是先到她们楼里过了一圈,由姐姐妹妹们挑了,才?供到京里乃至全国?去。

可自她从玉笙楼里走出来,听的见的多了,才?知别人嘴里把她们这些女子称得?多么下贱了去。

寻常人家再穷再不济,非得?实在无路可走才?想得?到把女儿卖窑子里去这一桩,可尹采绿生来打?记事起就在玉笙楼,她想着,自己原来的家里怕是穷得?一粒米也吃不起了吧。从前虽也把自己看作个人物,却也万万当不起“金枝玉叶”这四个字。

赵清只当她生性怯了些,虽是如此,可该她上场面的时候她也能上得?了场面去,在场面上端得?比谁架子都大,活像个被千年古板老嬷嬷教出来的端肃贵女。

也不知她这身本事是从何修来的,难得?他与她亲热几回,看透了她本性儿。

索性她不是个会误事的,赵清也不与她多说?,埋头继续看折子去了,与他父皇又是一阵笔墨交锋,挥斥方遒,暂且不提。

这边尹采绿还忐忑着,竹萱将她扶进了屋。

尹采绿倚在湘妃竹榻上坐着,竹萱给她背后塞了个撒花金丝引枕,又给她腿上搭了条银红绣花毯子,尹采绿的腿就势蜷了上去,身?子斜斜靠着。

眼下就竹萱是她知根知底的人儿了,她便拉着她,满脸犹疑地问道:“竹萱,你知道我是个冒牌的,若要?我去见先皇后,我真是害怕呀。”

竹萱宽慰她道:“我的太子妃,你信那个做什么呀,祭拜不过是生人求个安慰才?设计出来的把戏,还真当死者?在天有灵呀,若真有灵,那这世道上的坏人还不全都惨死暴毙了?”

尹采绿眼泪珠子在眼角似掉非掉:“真的吗?”

竹萱拍拍她的手:“当然?是真的,唉,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我们小姐自小身?子就不好,自娘胎里就是带了病的,又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时不时见风就落泪,对?着些花儿啊朵儿的伤春悲秋,冬日里咳疾就没?好过,这回虽是入了春才?启程的,可谁料半路一阵江风刮来,又给她咳疾整犯了,奴婢说?个实在话儿,薛府里的人不清楚实情,巴巴等着她回来做太子妃,崔家可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二小姐活不过这几年了。要?我说?,尹娘子如今做这个太子妃,完完全全是您自己个儿的造化,您自己命好,正巧与我们小姐长得?相像,又捡来这个亲事,没?欠着任何人,反过来,薛家沾了您的光,您顶着杀头的罪给他们争荣宠,他们还得?给您道谢呢。”

竹萱比翠影要?清醒得?多,若没?有尹娘子,她与翠影当时在船上便是失了主子的丫鬟,两头不要?,还不定结局如何。

如今竹萱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虽没?像翠影那般,成个小主子,但太子府内的人都尊着敬着她,太子妃与她是命运共同体,自不会平白磋磨她,太子又是个温善的,从不苛待下人。

她如今只巴巴地望着,太子能顺利登基,她到时候进宫去也能做个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事大嬷嬷。她是知道太子妃秘密的人,太子妃必不会叫她出去嫁人,夫人也不会允许,同样的,翠影既做了大公子的姨娘,也必得?一辈子待在薛府里,把这个秘密揣死在心里。

听了竹萱这一番话,尹采绿越想越通透了,一来,她原也不是故意顶替薛静蕴身?份的,跟薛夫人来了盛京才?知情,已无退路可走了;二来,薛静蕴已香消玉殒,先皇后就算想要?的再是她,也要?不来呀;三来,尹采绿从前的营生是不太光鲜,可好在她最终误了温公子,是清清白白跟太子成婚的,太子妃之位她自然?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