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对待蚊蚋、渣滓、害虫的态度吗?

梁唯诚看着杜蘅的背影,动了动嘴皮,在心里默问。

路过的几个老农听说田里出了条大蜈蚣,都好奇地跳下来看一眼。驾驴车的车把式在边上咂嘴,指指点点,这么大个东西,指不定成了精,这么一死,保不定出啥怪事。杜老师你小心啊。

知青队里有人冷笑一声。

“扯什么牛鬼蛇神,说这种话的人没有好下场。”

“老叔,这话不敢乱讲。”

“一条咬人的大害虫,杀了那是为民除害。”

说话老汉明显感受到知青们口气不好,紧张起来,直把目光投向一边的梁队长。动员大会那天,梁队长把他请了去,客客气气的,很好说话一个后生。

梁唯诚领悟到,开口打圆场。

“老叔不是有心的,大家不要抓着不放。这条蜈蚣恰恰证明牛鬼蛇神总会自己跳出来,向杜蘅学习,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地上的一切牛鬼蛇神。”

杜蘅不接话。

不接他的夸。

这话说的,比卫生油②炸出的红薯糕还吃油,油透了,每一个字眼都是油的。

她的耳朵给肠胃运输了一波油水。

水根正扯王喜春,让他别拽红霞,两人拉拉扯扯间,听到红霞笑了。

华红霞是气笑的。好嘛,梁唯诚怎么混进这支军干子弟的队伍,她算是知道了。

田间地头气氛一下转向,变得轻松起来。

“咱们队长的话就是好听,你们说是不是。”

“队长,你再这么先进下去,小心许蔓蔓看上你,邀你做上门女婿。”

“队长才瞧不上那个骄傲的女人,革命江山跟她一家打下来的似的。”

“喂,别他妈说蔓蔓坏话。”

……

杜蘅已经继续松土,屏蔽周围欢声笑语。

她一心干活,安安静静,也并不相信妖怪成精,然而的确发生了一件怪事。

和嬢嬢有关。

【注】

苯海拉明:当时的抗组胺药物,治过敏。

卫生油:棉花收成之后用棉花籽炸出来的油。

027|27/1973年正月十三

杜蘅看了无数遍,宁肯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确切无疑。

她收到了两封,不,是三封,连同玻璃下压着的一共三封,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信。

不新鲜,迟到四年,像一场恶作剧。

几乎一样的话,嬢嬢在信上说了三遍终于打听到他们父女俩所在,每月一封信,盼望能收到。祖父病逝于正月初一,丧事被她一个贫眼无识的老妇人张罗完了,她会继续写信。

落款时间一样是1973年正月十三。

老妇人落笔前大概在心里打过几次草稿,无论充当信纸的是什么,从不写出纸张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三封几乎一样的信,唯一不同在纸。

毛边纸,报纸,香烟盒。

这样的递进,如果从高到低,那是一种极为不详的信号。

杜家以往拆信的错刀,刀柄上都包一层薄金。

祖父用的是白玉刀,仿西周玉戈的形制,没有纹饰,工艺精巧细气。连开一封信的工具且讲究惯了的杜家,不会轻易用香烟盒纸来写信。

杜蘅无声地心悸。

香烟包装盒舒开不规则图形,嬢嬢娟秀漂亮的字迹整齐地躺在上头,无怨无悔。

字不委屈,看的人替它委屈。

杜蘅想象不到,也不愿意想象嬢嬢在怎样的情况下,怀揣怎样的心情,把字迹落到这张来历未名的香烟盒雪白雪白的内胆上。

如果杜家真的到了这一步,用纸如此拮据,连一张体面点的信纸也找不出来了,那么以嬢嬢的性子,绝不会把写信机会浪费在一信多书,多投广投上。

如果这个顺序是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