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拖累于她,便在心中暗暗起誓要救她出来,后来我又偷偷潜进去过一次,她让我替她杀了阿吉,我照做了,只是第三次见她,她却让我杀了她。”
“不恕,是我阿吉为我择的字,大约他也知晓,我是不可饶恕的祸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宽恕的罪孽。”
燕归沉声低语,诉一段随风而去的往事。
他不知身在何处,如在云里,如在雾里,如在千万个叶笛飞花的夜里,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前尘旧梦里,一切朦胧,似真似幻。
心中的疼又格外清晰。
他将一切都剖开,袒露血淋淋的伤口,捧出一颗真心,说与她听。
“可我不明白,明明阿吉已死……里阿可以活下来,为什么她一心求死。”
奈何燕归太年轻,怎也不知,是非拂面尘,消磨尽,古今无限人,爱恨两头空,唯求解脱。他只觉难过,而已。拼尽全力救出的人,却引颈受戮,撞死于他的剑下。他只是难过而已。
“苗疆情蛊,名广天下,却甚少有人知晓,情蛊母蛊与子蛊,为一雌一雄,是为夫妻蛊,蛊物入腹,惺惺相惜,此呼彼应,一方背叛,必受万虫噬体之苦,七窍流血而亡。情花娇弱,情蛊难炼亦难求。无数中原人跋山涉水千万里,许以重金,但求一蛊,我为解里阿因果,皆以允之,我原以为求得情蛊,这些人亦能得尝所愿,但后来我寻探子查明,求情蛊者,大多下场凄惨……不乏身负情蛊依旧拈花惹草者,最终蛊虫破体而亡……更有甚者,以十倍之价,求我一解情蛊,分明初时,亦是他求我下蛊。”
殷晴安静听着,她将脸侧过去,挨着他,冻得颤颤巍巍的小手勾住他的小指,两根小小的指头,缠着一缕头发丝,纠在一起,宛如相生相依并蒂藤蔓。密不可分,交相缠绕。两只眼儿红红,活像个小兔子,轻声说:“算啦,你这人心眼坏,又给我讲吓人故事…一想到一地虫子从人肚子里爬出来,吓唬得我一整晚睡不好……不许再讲了,也不许再想了。”
“嗯。”燕归如梦初醒,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热度如流水淌来。
“不恕……你给我点穴吧,让我睡一会好不好……”
她的声音絮絮叨叨,在他默了又默地好字里,泯灭不见。
燕归平生头一回,切实地尝到何谓“后悔”,诚然他是个狂妄的人,总认为是世事皆在掌握,自己永不会后悔,往日低头也莫过于哄她开心,让她欢喜,让一让步,也未尝不可。
只是而今,眼见猗猗因寒毒受苦,眼角眉梢挂满无助的泪,她说好冷,又问他为何这般冷,求他帮帮她……
“呜…不恕……”
耳畔垂泪的哀鸣如临岸的江潮,忽远忽近,微弱的哭声落进少年耳里,每一下都卷起滔天巨浪,重重拍打他的心,燕归行将就木般枯坐,锥心的刺痛在胸腔中充盈炸开,逐渐蔓延在四肢百骸之中,他的手脚也凉了下去,这疼胜过情蛊,胜过那晚穿过胸膛的利刃。
初是陌生的,微不可察的,待发觉,已在心底生根发芽,而今参天之势亭亭如盖,细密地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已是难舍难分。
这疼是何物又由何而来……
让他眼底干涸,心头空空,莫大的哀痛,心有泪却无可流。
直至深夜,殷晴哭累,腮边挂泪,软绵绵地倚倒在燕归臂弯里,被他点穴也睡得不安稳。
正是九月中浣,月是很亮的,淌下的光,像天公扯了一锻珍珠白的绸,又分外豪气,手一挥,便铺了明月千里路。
燕归不忍,向天要来这一缕月光,低头怜惜地含过她眼角余泪,指尖细细摩挲着殷晴泛红的双目,恍恍惚惚间想起,初见她那晚的月,也恰如今日,当空正圆。而后在洛家,她与他在月下吻别;又去往兰陵城的路上在天地间,也借了一溪月光,抵死缠绵……
一幕幕旧时光景如灯上画影,一帧又一帧,燕归忽地心底抽动了一下,醍醐灌顶般,明了一切。
今时今日,他知晓何为悔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