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妈此行目的达到,不多停留,起身拉着梁鹂离开。

梁鹂快走出门时,鬼使神差的一回头,张叔叔正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掠过他的半边脸颊,像钉在墙上的一张发黄老照片。

坐在公交车上,她还是没忍住地问外婆:“姆妈讲过有位叔叔,当初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哪想姆妈要去新疆支边,前两年还一直通信,后来姆妈觉着再回不了上海,就和他提分手了!是不是就是这位张叔叔?”

沈家妈脸沉着:“那姆妈还同你讲这个?真是七个铜钿对半分,不三不四!”

梁鹂道:“外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耍手段骗了姆妈去新疆,害得她和张叔叔分手,张叔叔至今还未结婚!等我回了新疆,要告诉姆妈。”

沈家妈有些慌张,却立刻笑起来:“那姆妈不去新疆,哪里会嫁把你的爸爸,哪里会有你和弟弟!”又道:“这桩事体不许告诉姆妈爸爸,你也不想见他们难过对罢!”

梁鹂抱着胳臂,神气 地“哼”了一声。

后来沈家妈给她买了一只紫雪糕。

第拾叁章

梁鹂日子过得很无聊,大人要上班,沈家妈勤俭持家,电视机用一块枣红大绸布罩着,要一直等到晚上沈晓军回来,打开看看新闻联播和电视连续剧。

她也不打算发展玩伴,因为要回新疆,免得离别伤感,把宝珍的几本《大众电影》和《新民晚报》晦涩难懂的读完后已过去有五天,她跑到阳台上,看沈家妈在熟练地踏缝纫机。

沈家妈把裙子抖一抖,朝她身上比划:“阿鹂,给侬你做的,好不好看?”

豆绿洒花布料非常文雅,梁鹂点点头:“好看!刘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回新疆?”

沈家妈低头说:“我再做两只泡泡袖,裙子不比商店里的差,洋气的不得了!”

梁鹂这次不上当,依然坚持:“外婆给刘叔叔打只电话,让他不要忘记来接我。”

沈家妈道:“我没有他的电话。”一踩踏板,哒哒哒地走针,不理她了。

梁鹂噘着嘴,怏怏走到屋里,宝珍通常三点半下早班,刚回来,正在加开水调麦乳精吃,奶香味漫得到处都是,方才她俩讲话也听到,笑着问:“新疆有啥好?让侬念念无忘要回去!”

梁鹂抿嘴不吭气,宝珍偏说道:“姨姨给你一句实话,他们哄着你呢,刘叔叔早已离开上海,你日后就和我们生活,永远不回新疆了。”

永远两字像缝纫机针扎在梁鹂的心上,她跑到阳台问外婆,姨姨的话可是真的?沈家妈这两天被她问的烦死,也是没好气:“是真的,你就认清现实,乖乖听话,勿要犟头犟脑钻牛角尖。”

梁鹂小脾气上来:“你们是骗子!我讨厌外婆,我要回新疆找姆妈爸爸还有弟弟!”

沈家妈吊高嗓门:“随便侬去!要回自己想办法!好吃好住好穿供牢侬,一点情不领,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梁鹂转身就往外跑,咚咚像打桩一样踏着乌红楼梯板下到一楼,三楼孙师傅正把白砂糖拌西红柿摆在桌上,只觉楼板缝里下来的灰尘都落到碗里了。

梁鹂气急败坏地顺着弄堂向大马路方向走,晾在竹竿上密密麻麻的内衣外衫筛落在地上,一条条斑马纹摇晃着。老阿婆坐在竹椅上剥毛豆,两个爷叔在下象棋,一个女人走来走去哄着怀里的孩子,有人骑自行车歪歪扭扭从她身边过,一手拎个大喇叭:“磨剪子炝菜刀嘞”她回头看,没有人追出来。一只笼里的八哥挂在屋檐下,上窜下跳学人话:“饭吃过伐!恭喜发财,吾爱侬!”

梁鹂瘪着嘴走出弄堂口,牛肉面店过了饭点没啥生意,老板娘坐在柜台里撑着胳膊打盹,修自行车的人不晓去哪里,留下行当也不管,她搬过小板凳坐在阴凉处,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忽见不远处人行道的地缝里卡着一颗有机玻璃扣子,捡过来是外婆衬衫掉落的,她收进裤子口袋里。

太阳西斜,彩霞满天。陈宏森拎着篮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