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忍耐往往比一口气死了更难。
她默不作声,熟稔地一遍一遍在黑暗中点着那册子下压着的碎银。
……仍是只有五十三两啊。
在心中默默算着,最后她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要找稍微靠得过的贩子买三个身份,至少要能短租个小屋子,还要留出一路上的旅费,预备突发事件的钱……
……五十三两离这些怕是还差八百本话本呢。
生活好累。
贺文茵垂眸,接着去看那册子的卷尾处。
她最新写的这本话本是位女将军的故事。
在已有的故事里,她替兄从军,屡立奇功,却在回乡时被父母逼迫,要将身份交还给兄长,自己放下刀剑,就此嫁人。
[“我这手既已握过了刀剑,这眼既已见过了万里江山,如何还能宁愿困于闺阁一隅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妤将那八尺大刀往那地上一插,竟是将平地戳出一处洞来。而她立于那里,仰天笑道:“既要换我功名,便请兄长先夺了我这刀去!” ]
而这便是这卷的结尾了。
据她合作的书商所说,这卷在闺阁小姐之间卖得比往日还要好,因而额外给她多了不少分红。
只是那钱仍是杯水车薪,算下来怕是买上一月的炭火都不够。
她看着那本写着《林家女将》的书册,默默抚了抚其上的折痕与墨点。
……找个地方躲着,权当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写吧。
……
在疼痛与辗转间,窗外的天光已然由漆黑变得大亮。
而贺文茵好容易将将有些迟来的睡意,便听到了雨眠唤她起床的脚步声。
今日要起早梳妆,不能再睡了。
于是贺文茵只好拖着身子起身,以求速战速决,指不定还能眯一阵。
然而被按坐在椅子上时,贺文茵便知道这梳妆一时半会是梳不完了她一向觉得被人伺候甚是奇怪,平日里能做的事都自己做。
但瞧着今日月疏雨眠一个赛一个地兴致高昂,她只好微弱道:
“我就想找个地方躲着……”
“那怎么能行!”
月疏义正言辞,雨眠摇头如拨浪鼓。她们操起手上的家伙便开始给她梳妆,月疏还念叨着,
“姑娘,你怎么对这事儿丝毫不感兴趣呀!”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的生活比老太太的还要索然无味。
早晨起床,喝药用早膳,之后写写话本或发呆,身子舒服些的时候便帮着她和雨眠做活。
姑娘精神不济,午后浅眠一会后便常常头脑发昏,时常在廊下坐着便会睡着;
而她醒后,便是帮忙做些针线活计或是坐在院内神游,于是太阳落下,晚饭后一天过去。
瞧着贺文茵苦瓜般的脸,月疏默默心道,老太太一日都要看看戏班子,和她那些狐朋狗友赌钱逗乐呢。
姑娘倒好,小小年纪便一把年纪了。
但想着想着,她又难过起来。
因着早些年贺文茵其实也并非这样。
她和她们一起挑花草装饰院子,糊了个大缸养了别人家不要的金鱼,煞有介事地看了《周易》给院内东西挪位置,找了几大筐小石子给院里的泥地一铺便是好几个日夜。
……只是后来,姑娘的身体越发地差。差得近乎不能下榻,好几次都要没了气息,人便也渐渐疲了下去。
瞧着空空如也,只有几支贺文茵手雕木簪的匣子,月疏罕有地默然一阵,许久后才撇撇嘴将手中大夫人的婢女送来的银簪砰一下摔至桌上,嘴里骂骂咧咧地快步出门去了。
“月疏,月疏?怎么了……哎呀,怎么走了?”
瞧着她脸色变天一般又撅嘴又生气,贺文茵一时摸不准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等她细问,月疏复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拿着一篮子粉花,爆竹一样跨进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