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老,也会死。姐,其实。我不害怕死,但是我怕老,我不光怕自己老,我还怕咱爸咱妈老、怕你和大哥老。人一老,就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只能怀念着过去,在怀念中等死。有时候,我挺羡慕孔立新的,生命就停在了最年轻的时候,你说等我老了,再去天上和他相见,他是不是都不认识我了。”
令如知道,一旦提及生死的话题,就绕不开孔立新,那是令美心里无论任何时候都绕不过去的坎。她将令美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疼地说,“怎么会,他永远都记得你最好看的样子,就像你永远记得他。咱们离老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上还有爸妈需要咱们照顾,咱们得好好活着,和爸妈一起好好活着。”
令如感觉有些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头,她拍了拍怀里的令美,两行眼泪却也顺着自己的眼角无声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令美睡了过去。令如却始终没有睡着,她想起上学期自己听中文系的同事讲课,听她讲庄子,讲“鼓盆而歌”,讲。当时她只感叹庄子的恣意洒脱、无欲无求。现在想来,谁生来是那样的呢,那份洒脱又是历尽了多少苦难才生出的看破呢。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像庄子那样超脱,在人世间,她有太多的牵挂,有太多的难以割舍。可是,向死而生还是要的吧,这个世上,谁不是向死而生呢?人生的结局早已被写定,可从生到死的故事,还是可以自己决定情节的,不管怎么样,好好活着吧,陪着兄弟姐妹、陪着爸妈,好好活着。
在凡江和令如、令超姐弟的陪伴下,喜兰的状态也慢慢好转,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话也多起来,前些日子懒得去干的家务活,也重新操持起来,每天屋里屋外的忙活个不停。令如总抢着帮忙,父亲却对她说,“让你妈忙活吧,忙活起来就好了。”于是,令如姐弟看着母亲进进出出,买菜、做饭,哇哩哇啦地大声说话,他们觉得,之前的那个母亲慢慢回来了。
令超的学校开学要早一些,他走后,每天白天,就只剩下令如陪着喜兰。闲聊中,喜兰会有意无意地说起谁家的外孙子已经上小学了;谁家孩子结婚了,生个大胖丫头;谁家孩子相亲成功,就快定亲了。令如当然知道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只装作听不懂,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却从不往自己身上引。有时候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会笑着回一句,“咱家虎子不也快上学了,人家有的咱都有,没啥好羡慕的。”
每到这时,喜兰就会瞪着令如,令如只当没看见,回屋忙活自己的事去。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残忍,不该这么冷淡地对待来自母亲的关心,但是,她又不想自己感情上的事被干涉太多。她知道,自己周岁已经快满二十九了,母亲在这个年纪已经生了自己了,自己如今还是单个人晃悠着,父母怎么可能不着急。可是感情上的事又不是着急就会有结果的。关于爱情,令如倒不着急,她始终相信,属于自己的缘分还没到,但一定会到的。
在令如即将返校的头一周,家里来了个客人惠珍阿姨。
惠珍阿姨和母亲喜兰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少女时代就认识,后来先后进入花圈厂工作,姐妹兼工友的身份,再加上两家住的不远,这么多年,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来往。前两年花圈厂停工了,赋闲在家的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再那么频繁,但逢年过节总是要见上几面。对惠珍阿姨,令如是不陌生的,只不过,自从她上大学之后,就只有假期才回来,见面的次数也有限。上班到现在,好像这是第二回见到。
惠珍阿姨一坐下就不停地打量着令如,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很是奇怪。令如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推说回屋看书,离开了惠珍的视线。
躲进屋里的令如听着母亲和惠珍阿姨聊着家常,说着自己的儿女、孙子孙女,刚开始声音还挺大,可是后来两人的声音放低了,嘁嘁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令如隐约地听到那嘁嘁喳喳的低语里似乎夹杂着自己和令美的名字。
惠珍阿姨离开的时候,出于礼貌,令如到门口和她道别,却见到阿姨脸上的笑更加讳莫如深。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