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失去价值,不仅如此,他还将退休与衰老和死亡划上了约等号。他看着那位并未来得及有什么交集的老教师,竟替他生出一些悲哀。那时的凡江觉得退休离自己很遥远,远到好像那是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事。可就这么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的欢送着老教师,遥远的“下辈子”竟这么快就成了“这辈子”。
而从“这辈子”到“下辈子”的过程中,凡江也渐渐明确,对于一个人来说,除了社会属性之外,于家人、于自己也都有着重要的价值,从工作岗位上离开并不意味着人生的结束,而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始。虽然不再年轻,但幸好也没有当年臆想的那样老,加上平时注意锻炼身体和保养,想象中的衰老和死亡似乎离自己并没有那么近。
凡江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欢送宴上,看着那些比自己年轻的面孔,听着他们斟酌着语言向自己送着祝福,凡江笑了,眼前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年轻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无论曾经如何奔涌,也终将化为泡影,自欺欺人的安慰在实打实的风华正茂面前多少有些自惭形秽。毕竟六十了,平时再注意保养和锻炼,衰老还是亦步亦趋地追随着自己,那是一件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凡江想起年轻时代的自己彼时的心境,猜测着这些年轻的教师们此时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如自己当初看别人那样审视着自己,是不是也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老,已经行将就木。他多想告诉他们,其实退休也没那么可怕,衰老也未必那么不堪,可是,这些话说服自己都很难,说给年轻的孩子,又怎么会有说服力呢。于是,他放弃胡思乱想,和蔼地笑着接受那些祝福,做一个符合这种场合的实打实的退休老教师”。
席间,凡江和几位年纪相仿的老同事聊着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的教???育生涯,畅想着即将正式到来的退休生活,感慨万千。一向极少喝酒的他,也喝了几杯,算是对过去告别吧。只是,酒入愁肠,怎么喝都不是滋味。“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大抵如此吧。
欢送宴在热热闹闹的大合影后结束,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凡江独自步行回家。路过学校大门的时候,凡江停下了脚步。每天都从这里进进出出,一晃就四十来年了,校门经过几次翻修,越发的华丽大气,凡江却依然记得当年他第一次站在这里时所看见的那块旧铁皮牌子。彼时简单的校门牌一如当年简单的他,愣头青一个,青涩的近乎粗砺,亟待现实和岁月的打磨。初登讲台前的兴奋与期待,登上讲台的慌乱与故作镇定,那是这份职业带给他的最初的忐忑。那时,他是学生眼中相貌好看、说话好听的“孟老师”,是同事眼中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的“小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忐忑变成了从容,小孟变成了老孟,报道变成了告别。时间啊,稍微慢些,可以吗?
凡江和更夫大李打了个招呼,走进了校园。过的能不快吗,自己刚来的时候打更的还是大李的父亲老李,老李前两年去世了,儿子接了班,这父子俩长得很像,有时候凡江看着大李会有一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夜晚的校园分外静寂,甬道上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照亮了前行的路。其实,即使没有这灯光,凡江也能在黑暗中自在前行,这是他工作了四十余年的地方啊。这里有他亲手栽下的花树,有他帮忙翻修过的路面,那灯下的篮球场曾见证过他矫健的身姿,不远处教学楼里有过他每日穿行的身影,如果校园有记忆,它也一定会感慨,时光是如何把一个青丝少年变成华发老人。
凡江站在灯火阑珊的篮球场上,举目四望,微冷的夜风已经将酒气吹散了大半,四十余年的过往此时此刻无比清晰,一幕又一幕,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不知怎么的,他的鼻子有些酸。好像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如此认真地打量过这个校园,也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直视自己内心的失落。美满的婚姻,幸福的生活已经将他的大半生填的满满的,让他几乎忘了何为失落。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儿子、丈夫、父亲,他就是他自己,从今天起,他人生的某一时刻宣告结束了,他人生的某种角色正式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