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忍得了?真是个怪人,文明的怪人。
一九五七年六月,喜兰和凡江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男孩儿,凡江给他取名为令谦,意为谦卑有礼。令谦长得很像他的父亲,浓眉大眼的,很是可爱。老古十分喜爱这个外孙子。
喜兰的月子是回村之后二嫂帮忙伺候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自己嫁了个好丈夫。令谦刚出生的时候,学校还没有放暑假,正值期末,凡江课多,也不好总请假,他又担心喜兰母子,于是,那段时间,他不住宿舍,每天起早贪黑地家里学校两头跑。到家之后,洗尿布的活儿他全部包揽。那期间,村里人人都在笑着议论:孟家小院有奇景,教书先生洗尿布。
来回的奔波下,凡江瘦了,但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坐在初夏的小院里,洗着一摞又一摞的尿布。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五颜六色的布块随风轻摆,凡江一遍搓洗着盆里的,一边仰头看着晾晒着的,呵呵地傻笑,比起有儿子的喜悦,洗尿布这点儿辛苦算得了什么。
一天天白胖起来的喜兰看着消瘦下去的丈夫,很是心疼。她总是劝他不要两头跑,就住在学校宿舍,家里的活儿嫂子、爸和哥哥们回来也会帮忙干的。凡江却不同意,他总是笑着安慰妻子说,自己愿意来回跑,还说有了盼头,别提回家的路上多开心了。只要她们娘俩好好的,自己辛苦点儿也高兴。
白天凡江上班去,二嫂不止一次地当着公公老古的面,笑着对喜兰说,我们兰儿就是有福,嫁了这么个姑爷,天天当宝儿似的宠着,一点儿苦也不舍得兰儿吃,真是前世修来的福。
老古本来就十分喜欢凡江,婚后凡江的一言一行更是深得他心,虽然他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老人,也觉得男人不该对老婆言听计从,但放到女儿女婿身上,他又觉得自己的闺女,受多少疼爱都不过分。凡江,真是难得的好女婿,有见识,会疼人,以后即使自己去了,也能放心把喜兰交给他。一想到这些,老古就格外想念自己故去的老哥们儿。
出了月子,凡江也放暑假了,两口子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送走了这一个月辛苦帮忙的二嫂,开始了自己带娃儿的生活。
小孩子长得真快啊,前一阵还躺在襁褓中大声啼哭,转眼间就能在炕上爬来爬去。孩子一旦能独自行动了,带孩子的辛苦就瞬间加倍。喜兰和凡江经常要从隔壁叫来老古一起看着令谦,以免他在大人忙碌时从炕上掉下来。
喜兰有时候冲着凡江抱怨,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让咱俩省心啊!一旁的老古总会笑着说,可别盼,一盼哪,孩子眨眼就大了,人就老喽!
晚上,睡觉前,令谦总算安静下来,每到这时,凡江总会拿出《唐诗三百首》读给他听,喜兰笑说,他能听得懂吗?凡江答,能,小孩儿只是不会说,都能懂。
说来也奇怪,在念《咏鹅》时,凡江说一句“鹅,鹅,鹅”,令谦却也真的在喜兰怀中含混不清地“哦哦哦”地附和,弄得喜兰和凡江苦笑不得。
从五言到七言,从唐诗到宋词,凡江念的内容越来越多,令谦也在这好听的念诗声中长大了。真的像老古说的那样,小孩子的长大就是眨眼间的事情,你前一天还担心他爬着爬着从炕沿儿上掉下来,第二天,他就开始蹒跚学步;你上个月才给他买的小虎鞋,穿着还松快,这个月小老虎撑成大胖虎也无论如何装不进那小胖脚;几个月前他还拽着你的手,磕磕绊绊地往前踱,几个月后你就得在他身后跟着跑。
人总是不记得自己长大的过程,总是在某一天忽然意识到自己长大后,怅然地思忖:自己究竟怎样就长大了。可一旦有了孩子之后,你会清晰地看到他每一步的成长过程,同时也能明白地了解,自己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可仍会觉得生命的神奇。喜兰和凡江也是如此,在令谦身上,他们似乎又经历了一次成长。
草木会枯荣,生命有盛衰。在令谦逐渐茁壮的过程中,老古也在一点点老去。就好像,老古年华的枯竭是为了滋养令谦生命之树的繁盛。在令谦没满两周岁的时候,老古的生命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