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抟云愣了愣,哪堪此等轻视,当场暴跳如雷,怒道:“同我闹了这么久,也该够了!”见他就要扬鞭,展臂拦在马前,扬起脑袋:“姚迢,你给我滚下来!”
姚迢握着缰绳,居高临下,面容冷峻,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许抟云,你我虽然不是君子,又何必做小人?”说着,一抽马鞭,领着那队人马施施然离去。
“姓姚的!”许抟云气急败坏地大吼,愤而在门框上怒捶了几拳,还不解气。
虽然不知是甚么事,连天横是早看穿他们不能长久的,许抟云的个性,哪里定得下来,又是个好赖不分的东西,骑驴找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姚迢和他在一块,有得是罪受,连天横问他:“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许抟云听了,马上皱眉道:“别问了!烦死了!”
之后守孝、起灵、出殡,没有一天清闲,一是人多难以安顿,二是宗族之中尔虞我诈,各怀鬼胎,觊觎荣家钱财之人不在少数,三是荣二这个呆霸王,烂泥扶不上墙,待人接物一道,凭几个酒肉朋友帮衬,有时周转不开,连天横还要自己贴钱。这些细致的事情,许抟云懒得做,荣二不会做,全落到他头上。须知这一大家子几百号人,又是纵横四海的大商户,料理起来绝不是一件易事!
其间又有许多琐碎的小事,譬如几个青年的宾客,吃起酒来,竟敢调戏男妻乌氏,把人堵在角落,说要扒了他的裤子,看一看生孩子的地方,所幸乌氏贤良驯德,颔首不言,许抟云见到,统统把人轰走,这桩事便隐忍下了,如常地待客。
有几个宾客目睹了这场闹剧,交口称赞乌氏是个识大体的人,纷纷道:“若是这乌氏闹将起来,那场面不知多么难看!”
荣二才知道有这回事,听见他们放屁,呸了一大口:“有甚么难看?你们当我死了是罢!”
闹得几个男女悻悻的,心里在骂他不识好歹,却没有再多嘴了。
“荣哥儿,”连天横看着他,让他不要乱说话,等到人散了,才说:“知道你护他心切,可无论如何,也不要当面说那些话。等过几天,哪怕是把这些人丢进后山上喂大虫,也只是随你的意。”
荣二梗着脖子:“我护甚么?只是怕他丢我荣家的面子!”
连天横意有所指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好容易过了十三天,等到荣老爷入土,依镇河的习俗,从家里走到山上,乌氏扶棺,荣二在灵柩前,走一步跪一步,磕一个响头,几个子侄抬着棺材在后面慢慢地走,一路吹打奏乐,走到山里,已是将要天黑。
荣二竟然松了口气,自始至终,心头没有丝毫悲伤,只有迷茫,不禁想道:这该是最后一次磕头了。
几个妾室也不约而同在心里高兴,她们是盼着分家的,得了自己的那份银子,好去外面过生活。
只有乌氏静静地立在山岗上,冷眸幽深,不知想着甚么,山风吹起雪白的袖袍,吹开孝帽,露出几缕青丝,好像风一吹便要倒了。
下葬过后,从山里回来,客人也大多散去,只有两三片雪白的纸钱在空中飘扬,颇有门庭寥落之感,荣二的额头、膝盖冒着下跪、磕头时擦出的血,一瘸一拐地走进门,顾不得那些,在地毯上,倒头就睡。
“把少爷扛回屋去。”乌氏吩咐道。
连天横给他留了张条子,叮嘱几样事宜,扫乌氏一眼,蕴含着似有若无的警告。脸上却还是很客气的,请他代为转交。
短短十来天,可谓是度日如年,连天横骑着快马,心急火燎,一路狂奔回家。
又转念一想,绕过大门,三两步翻墙进了院子里,几个丫鬟正聚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甚么。见到他无声无息地跃进来,瞪大眼睛,皆是吓得不轻。
连天横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丫鬟们便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见他要往里屋走,为首的丫鬟压低嗓音,忙阻拦道:“少爷,上回咱们禀报丢了一件衣裳不是?你让我们留意着,方才便见到贼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