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微动:“你寓意何为?”

“我寓意何为?崔少卿,你对死者区分对待,你执法不公,执法不谨!”

他寒声道:“我何曾对死者区分对待。”

“没有吗?”元幼荧怒指棠溪湖边,“仵作要去验尸,你拉过来做什么?不就是因为死的是一名男子,死者赤身裸肤,而仵作是女子吗?崔少卿也认为有伤风化,不许女仵作去验尸,难道不是区分对待吗?”

崔明昱的脸色变得阴沉。秋风瑟瑟地吹过,落叶萧萧,积云翻滚,天色忽然变得黯淡。

而崔明昱的目光,比天色还要黯淡。

元幼荧道:“死者男女之别,在仵作眼中,与他身上的伤,是刀砍,抑或剑刺,没有分别!都只是一句验词罢了。”

她身为仵作能一视同仁,而崔明昱身为大理寺少卿却不能一视同仁。

见崔明昱一直沉默不语,想必是不会同意她验尸了。

她挎紧工具箱,转身就走。

走得急了,不小心崴脚,但她迅速站稳,一瘸一拐,仍然气势汹汹。

“站住。”

崔明昱寒声一呵,她心底扑通一抖,反应过来时,脚已经不由自主停下。

但她还是要走:“崔少卿既不许我验尸,就不必留我了,告辞。”

女仵作怎么了,裸尸怎么了?男仵作可以验女裸尸,女仵作不能验男裸尸?皇帝都能女人做,仵作还分起男女了?

禽择良木而栖,臣择良主而事,人择良友而交。崔明昱迂曲,不意味全天下没有通达之人。

择主不贤,不如另择,反正她已经离开元府了,给谁当仵作不是当。

元幼荧挎着工具箱,满肚子嘀咕,深一脚浅一脚地闷头走。蓦地,一道清风飒沓,崔明昱忽然截在她面前。

落叶飘摇,晟日斑驳,崔明昱身形伟岸,背光而来,竟遮天蔽日般,将她的气焰完全压了下去。

若此次认输,岂非往后都不能验了?难道要做一辈子领空饷的羊头仵作吗?

元幼荧拗起劲儿:“崔少卿何故阻我去路!”

兀地一行白鹭争渡,吓得她一哆嗦,转眼它们嘎声飞去天际。她左右望了望,白白出糗,又气又觉得丢脸,仅有的一点气势也垮了。

她茫然而举足无措地瞪着他。

漠漠秋风拂来,翻飞崔明昱的衣袂,沙沙作响。片刻,他后退一步。

“崔某方才多有得罪,”他缓缓而敬重地道,“元娘子切中时弊,祛崔某蒙昧。承蒙赐教。”

他慢慢地向她躬身请礼:“特,拜谢元娘子金玉良言。”

这……直接道歉什么意思?还对她道谢?

元幼荧脑袋陷入白热,就算她再有多少正当的理由争论,现在还能说得出口吗?倘若继续与他计较,只怕会显得她纠缠不休。

崔明昱啊崔明昱,好一招以退为进。

她还礼道:“卑职人微言轻,怎堪崔少卿行此大礼,折煞卑职了。”

她这厢脑子里飞速乱转,而崔明昱那边沉静如止水。他们就这么互相躬着大礼。

“唉~”身后突现李九郎的叹息,他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过去,只见李九郎优哉游哉摇着扇子,朝人群折去。

幽幽地道:“一口一句‘元娘子’,一口一句‘卑职’~迂曲,都迂曲。”

还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也不知老子通宵不睡觉,来这荒郊野岭的陪你们折腾什么。困得要死,烦得要死,还要看你们夫妻对拜。没劲。”

阳光斑驳的林荫下,忽而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了。

崔明昱非但没有被元幼荧的话呛住,甚至从善如流,泰然安祥。

这使得元幼荧忍不住反省起自己的言行,更猛不丁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惭愧与局促之感。

方才她有点太冲动了,说的话好像也不太周全。

糟了,岂非像极了小女儿做派?

她顿时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