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从嘴里抹出几根水草,带着哭腔道:“我想看清的,无奈实在看不清楚,我尽力了。”
村民们笑得前合后仰,直说他娘们唧唧,软弱无能。
人们总认为拳脚相加才是暴力,实则许多言行也是暴力,倘若是无意识地施加,那更残忍。
听着刺耳的笑声,寺正突然间止住了哭声,他抹干净眼泪,抖抖袖子站起来,嘴角忍成了八字。他理好凌乱的衣裳,双手交揣进袖口,斜昂着脸站得笔挺。任由湖边的秋风,吹红他的眼眶,但他不再落泪。
人与人之间真的能共情吗?人与人之间并不能,即使为你的悲伤而流下眼泪,也不能共情,只有同情。
元幼荧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人会不知不觉地丧失悲伤的能力。
她从崔明昱身后走出来,将方才发现的“草”,举给他看。
其实不是草,是一根松针粗细的木刺。
她道:“在死者的后背下半部分,背阔处发现的,一半都扎在肉里,有新鲜的出血点,不是陈旧伤。”
相当于一根粗针扎了一半在肉里,势必产生持续而尤其明显的刺痛感,为什么不拔出来呢?
崔明昱颔首,随即命一部分人搜寻死者的衣物,命另一部分人寻找死者的家属,只留下两名捕快,去将死者翻身并抬上来。
尸体刚一翻面,捕快吓得一屁股跌坐水里,一想到这是“泡尸水”,又一个激灵跳起来。
尸体脸上的伤并不可怖,可怖的是尸体胯裆部,血流肉烂。
崔明昱刹那间抬袖,掩住元幼荧的脸。
元幼荧怔忡,方才看的那一眼触目惊心,仿佛已经刻进了脑海里。
死者同一个部位数次遭刺,以至于整个部位刺烂了。伤口与伤口叠错,烂肉与烂肉混杂。血流干了,烂肉被湖水冲刷过,只见皮肉乱绽。
“崔少卿,”她讷讷道,“请允我验尸。”
人群哗变。
许多村妇都看不下去了,她们背起背篓离开,也催促自家男人赶快离开。人们好像有一种默契,看死人的热闹可以,但死状奇怪的死人,便不行了。
当然并没有全都离开,剩下了几个村民,不过他们留下不是为了看尸体。
他们正饶有意味地看着元幼荧,也许想看一看她这个女仵作接下如何面对。
崔明昱给李九郎递去眼色,李九郎心领神会,与他一同站到元幼荧的身后。他二人身形宽大,加之另两名捕快,四人联排站在元幼荧的身后,形成了一道屏风。
那些瞧热闹的人,陆续换了几处位置,皆无法如愿看见,除非他们乘船到湖里去。实在没了辙,他们才死心地扛起锄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里正其实也想走,唯恐一会儿要找他问话,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退得远远地,背过身,一眼也不敢回头。
元幼荧验道:“死者眼眶骨与颧骨处,皮肤破损,撕裂状,创口可见骨。颧骨骨折,有皮肤与骨碎片挤压。”
她铁口直断:“这是打击伤。”
摔伤的话,是死者跌倒,碰撞固定的物体平面,通常不会形成撕裂状皮肤破损,更多是形成对冲伤。即使发生了皮肤破损的情况,往往也不会挤压。
摔伤导致的骨折,受力是均匀的,骨缝分离的走势往往呈延长状,放射状。
她道:“死者的眼眶骨与颧骨的皮肤破损伤与骨折伤,伤势集中,同时存在许多走势不一致的撕裂与骨裂,有许多细小的骨头碎片,挤压其中。”
这是非常典型的打击伤。
俄而,她发现死者的吸门处有异常,她谨慎撬开死者的口腔,于工具箱里抽出镊子,从死者的咽喉中夹出来一样东西。
第二三章 哑巴与断指女孩(上)
那是半截短小而细的手指。
没有人面对这样的半截手指,还能够心平气和,包括她这名仵作也不能。
“半截孩童的手指,”元幼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