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江淮把裤腿放下,他试着回想有正常双腿的时候,人在健全的时候不会意识到健全,在失去之后更是想不起来了,计江淮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顺畅,义肢跟残肢融为一体,他的身体仿佛回到了从前。
计江淮将义肢翻来覆去地看,好奇里面的装置,也好奇这东西竟然值两万六。
洗了澡,又拿到了新义肢,下过雨的天空也转晴了,计江淮久违地感觉心情很好,车侑英要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计江淮只犹豫了几秒便跟着一起去了,他穿上长裤和鞋子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他是缺了一条腿的人。
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计江淮不再每天痛苦又强迫性地刷新案件信息了,车侑英为了让他睡个好觉,便借口说晚上要用平板,将平板收走了。
时间就这么又过了两周,已经三周过去了,当初在卓业工业园进行校企合作的学生们都已经拿到毕业证,有的还拿到了工业园的内推聘书,有的回老家打工,有的则用赚来的钱自己创业。
工业园门口再也没有死伤者家属讨要说法,工伤赔偿已经协商完毕,所有死者和大部分受伤的家属都拿到了应有的赔偿,宵夜街的入口和出口都设施了巨大的圆形挡车石,案发的烧烤店也重新装修了。工业园毕业了几千名员工,但很快又会有学校送来新的一批校企合作学生,他们会住进计江淮、欧阳明亮、龙飞尘和刘辉住过的宿舍,会顶替他们的岗位成为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也会在平常的下班夜晚去外面找宵夜吃。阴云飘忽不定,烧烤店老板将巨大的遮阳伞搭在店门口,其他店家也纷纷将雨棚拿了出来,一切似乎照旧如常。
网上已经刷不出新的案件讨论了,连受害人家属和目击者证人的账号也都不再更新,死者被火化安葬,伤者都转移到轻微病房或者已经出院了,一切的有条不紊都如同事件已经结束了一样。
计江淮落寞地等待着,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等待什么了,只是习惯性地打开新闻网站,刷一刷今日的新闻,再关上。就好像那辆跑车,突然撞进来,把一切搞砸之后,又匆匆离开,速度之快仿佛只是人的错觉,计江淮看着日期上的数字不断变大,他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悄无声息。
某个安谧的夜晚,车侑英忽然急匆匆地来找计江淮,他的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姿势像是刚打完电话,而他诡异又急躁的眼神像是知道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计江淮的心又咚咚跳起来,会是什么呢?难道是……
“案子不见了。”
“什么?”
计江淮以为自己听错了,案子怎么会不见了呢?又不是时空错乱了。
“左丘刚跟我说的,肇事车主是东南亚珠宝商的小儿子,今年才15岁,那辆车是他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喝完酒就在路上飙车,结果就出事了。现在他被送去马来西亚避难了,他家里人给受害人家属每人赔了三百万,所有家属都和解了。”
计江淮睁大了眼睛,九月袭来一阵刺骨寒风,让他感觉心脏被生生剖了出来,胸口空荡荡,手指和脚尖都刺麻,他像被冻住了一样,大脑因过度应激而失去了反应能力。
车侑英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案子……不见了,没有记录了,全部证据、包括监控视频全都消失了。”
“他们家找了人替罪,说那辆车是被人偷走的,只被判了盗窃罪,现在车也被销毁了……”
车侑英说完之后人也软了下来,他跟计江淮一样错愕,一样愤恨,一样的恐惧。他们猛地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被瞒骗的世界里,以为法律是公平正义的,实际上只是上层者为了哄骗下层人民榨干价值的手段,这场车祸像一根针,戳破了这层薄薄的假象,使得他们能一窥头顶之上不可逾越也不可想象的巨大阶层隔阂,这些权财的化身轻而易举地将人命买下,将犯罪掩藏,这些钱不过是他们微不足道的打赏,却是九个家庭一辈子都仰望不到顶的大山。没有家庭能拒绝这笔钱,他们和解了,那个撞死三条生命的年轻恶魔遥逍法外,甚至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