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意无话可说。隔着透明玻璃,他看向调解室,里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边放着皮质高档的公文包,正在很不耐烦地频繁看表,是宋钦的律师。
从私人角度说,中年警察很看不惯这群人欺负孤儿寡母,他叹了口气,给钟时意出主意:“小同学,这种事我见多了,你要是相信我,就听我一句劝,别跟他们硬碰硬了,两万是多了点,但总比让你弟弟背上案底好,他满18了,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拘留五天,一辈子都受限制。”
但他又怕钟时意误会自己帮对方说话,这样就会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在派出所干了很多年,见过不少这种例子警察好心帮忙,家属误会警察勾结有权有势的一方向监察部门举报,结果一时心软被记过处分,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于是他赶紧补充道:“你要是不想赔这两万块呢也可以,我只是提个建议,听不听都行的,你自己拿主意啊。”
钟时意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嘴唇发木地道了句谢,然后轻声说自己同意用两万块和解。
当着调解员的面,双方签了和解书,钟时意打开手机银行向律师提供的卡号转账,对方律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确认收到后起身,伸出手,说谢谢配合。
钟时意没有理会,任由对方的手尬在半空中。他转身出了调解室的门,看到坐在走廊板凳上等他的弟弟和妈妈。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很整齐地抬脸望他。
钟时瑀的右脸已经肿了起来,红得吓人,连带着眼尾也有点红血丝。刚才他又差点跟宋钦的律师起冲突,被钟时意拦了下来。
到底是气盛的少年人,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心里只想着维护家人,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但钟时意知道怕,他不想让弟弟因为一时冲动走上一条无比艰难的路,所以即使自己是被欺负的那一方,他也宁愿低头,宁愿委曲求全。
秦如锦则是彻底的空洞,她的双手被好心的女警处理过,包着雪白的绷带,和钟时意对视时,她甚至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十五分钟前宋钦的律师单独找她谈过,说离婚协议已经拟好,只有她同意签字,才是和解的前提。说着,律师将协议从包里拿了出来,附带一份个人声明,内容大意是本人秦如锦因投资失利深感愧疚,现主动提出与宋钦先生离婚,自愿净身出户,因本人产生的债务风险自担。
这份声明措辞严谨,用语精准,很明显不是临时写的,更像是从很早前就做好的准备。
秦如锦同意了。
钟时意说不清自己是何种感受,他只知道从此刻起,他们又将回归之前那种阴暗压抑的日子。
可他并未完全绝望。与小时候的无能为力不同,如今他可以靠自己赚钱,虽然摆在宋钦那样的大老板面前根本不够看,但至少可以养活一家三口。
今天花出去两万,就当是把大一的奖学金花光了。银行卡里还有秦如锦之前零散转给他的共计十万块钱,能解一时之急。
他想如果把小时候的日子比作寒冬,那现在应该可以算作早春。
春寒料峭,但迟早有一天会暖和起来的。
当天晚上他们回了外婆的阁楼居住,很久没去,屋子里落了一层灰,冷得瘆人,秦如锦一进门就回了她之前的那个卧室。
钟时意又跟弟弟睡在了之前的床上,那张床是照着小孩子的尺寸买的,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上面有点挤,弟弟怕他翻身掉下去,也怕他冷,紧紧地抱着他。
“哥,别担心,有我呢。”临睡前,弟弟告诉他,“你安心上学,等我高中毕业了就去打工养你。”
那怎么能行。钟时意没搭腔,他拍了拍弟弟的后背,说,“睡觉吧。”
然后他躺在弟弟的怀里,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尽力把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宋钦的律师给钟时意打电话,说让他回去一趟,把三个人的东西都搬走。钟时意跟班导师请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