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早瞧见桌上的月钗和下压的长笺,却一直视线躲避,安慰自己她只是今日没戴而已,到现在,避无可避,柳湛颤着手移开月钗,去拿纸笺,指尖冰凉。

认错郎,三年误,自此别过?,后会无期。

柳湛反反复复读笺上字,多么希望自己不认识字,认错郎,她还是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么?

柳湛心里那股被他刻意?压制、忽略的偷来恐慌终于决堤,再压不住,弥漫身心。他盯着月钗,眼热心凉,她连这支钗也不要了吗?

她不要他了。

可是不行啊!他如果没有遇见萍萍,尚能在暗处独活,但?被她的赤诚照亮温暖,他也已经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又怎么能失去?

没有她,他活不下去的……

秋雨阴天,光线合该昏暗,夜明珠却将?整间屋照亮得像好天气,好太阳。

骗他,他的太阳已经走了,偷来的终究要还回去……柳湛脑中忽然浮现一少年立于船头甲板,迎风眺望前方?喧嚣码头,蓝袍墨带,那是十?七岁的自己。

柳湛突然倾身呕出一大口血,庆丰十?三年,太后骤然中风,卧床失语,太医局擅治中风的令太医刚好致仕回江南老家,他不是急得想?去江南找令太医,而是真去了润扬。

江风微冷,阳光却和煦,顺潺潺流水一路南下。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他和数名船客一起,挤在船头眺望,这扬州的码头与?别处不同,岸边全是画舫,艘艘甲板上摆满鲜花,时不时闻欢声笑语。柳湛怔怔瞧着,旁边的中年船客睹见他模样,笑道:“小官人是第一回来吧?”

柳湛不辨船客神色间的暧昧,点头:“是!”

是少年特有的脆音。

船客眯眼勾唇:“我们都是来玩的,好好玩。”

柳湛直言:“我不玩,我是来给我嬷嬷治病的。”

舟已抵岸,船客们没再理?会柳湛,争先恐后下船,柳湛虽也心急,却怕拥挤推搡,伤到众人,主动让到最后一位,口中不住提醒:“大家小心点,谨防踩踏!”

没人听他的,船客们一溜烟散走,柳湛下船后即同码头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打听:“小哥,请问您听说过?一位回乡的令太医吗?他姓令,双名文佐,今年才退闲还家。”

柳湛打听那人短褐围裙,麻裤蒲鞋,手上还拧一壶酒,像是位跑堂,闻言堆笑:“小官人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从前就在令太医府上做事。”

柳湛眼睛放亮,唇角也不自觉扬起,拱手施礼:“那拜托小哥引路,带我去见令太医!”

“只是……”提酒的小哥却沉吟,“我已经不敢去了……”

“为?什么?”

提酒小哥犯难:“之前家中老母重病,找他借了二?十?两银子,后来母亲去世,这钱一直没还上,就……不敢去。”

“孝义人之常情,我帮你还!”柳湛毫不犹豫许诺。

提酒小哥拿眼上下打量柳湛,柳湛也跟着低头瞧自己身上。

小哥见这冤大头不懂,只得咳两声指点:“咳、咳,我要先还上才有颜面去见他呀!”

“哦、哦。”柳湛连忙掏出一锭银,约莫比二?十?两多点,交到小哥掌心,按他手包住:“拿这个?去还吧。”他诚恳央求:“还劳烦小哥早点带我去”柳湛话未说完,忽有人经过?撞上,半凉水泼上柳湛胸口,来人立马攥帕擦拭。柳湛只觉有人在自己胸前乱摸,心口一热,下意?识捉住那人手,却见一对杏眼,雪肤朱唇,竟是位十?分年轻,顶多只十?六、七的小娘子,柳湛立马脸涨通红,从面颊至耳根,比她的唇还艳。

那小娘子道:“这里人马下船,小官人我们别挡着,到旁边给你擦吧。”

柳湛哪里敢再对视,红脸低头随着她走,如绳牵木偶,完全没自己想?法。提壶小哥见人跑了,冲着小娘子唾了句:“臭婊.子又上赶着卖!”

骂骂咧咧走进一艘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