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问?他:“你是读书人,可曾读过诗三百里的《行露》?”她?小小一女子,此刻语气?神态,竟有岳峙渊渟的味道,“‘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诗经召南行露,以诗叙事,古有恶男以权压人,企图逼娶一已有夫家的女子,女子却?将男子比作鼠雀之辈,誓死不从。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纵使逼我上公?堂,也不嫁你黑心郎!

裴小官人之前蹙频说笑皆游刃有余,闻听?《行露》却?突然破功,不仅脸色崩裂,双臂也抖起来,萍萍再看时,什么柔情文雅,什么哀怨体贴,在他脸上荡然无存,只剩阴鸷。

他用鹰狼一般的一双眼睛,像盯猎物那样恶狠狠紧盯萍萍。

她?突然害怕起来,觉得他比碑林里意图取她?性命的那帮人还危险可怖。

得赶紧出去!

逃!快逃!

萍萍不再顾忌,推开杨婆,欲拔门梢,杨婆又来阻,萍萍怒斥:“哄诱通.奸,罔顾人伦,十恶之首,你再帮他,是不是也想?换一副重囚枷钉?”

杨婆被唬得一愣,萍萍趁机跨出屋外,疾走出院门。

这条街除却?杨婆家,余下皆是张屠产业,尽数查封,人猪撵尽,到?了晚上,一盏灯都不亮,围墙楼宇在漆黑中愈显高大。萍萍总觉道路两侧的阁楼随时都要压下来,沿街的惨白封条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她?手中无灯,只能借着月色赶路,越走越快,为?了给自己壮胆,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再往前一段路连月光都不照了,偏偏这时候,萍萍听?见后面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

木屐的声音。

只有裴小官人披鹤氅,着木屐。

春来夏近,晚上已经不冷,萍萍却?瞬间骇出一身冷汗,脚下愈快,不敢回头。

裴小官人在后面悠哉悠哉注视萍萍。

他经常穿木屐光顾她的洗面汤,可以做到?步子极轻,甚至悄无声息,这会却?特地弄出响动,就是要她听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小官人抿了下唇,故意收敛脚下。

脚步声骤然消失,萍萍疑惑,虽依旧不敢回头,但步子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慌乱和快了。

咔哒、咔哒、咔哒,他倏地加快,萍萍果然被惊得跑起来,黑暗中裴小官人愉悦地勾起唇角,无声开怀。

猫捉弄耗子,原来是这般感觉。

好了,不逗她?了。

可以开捉了,以后她?注定是他的,裴小官人正欲纵身跃至萍萍身前,忽有一人从天而降,比他高还比他壮,挡在他和萍萍中间,沉声打招呼:“萍娘子。”

地上数片落叶,被风卷起,裴小官人心下一惊,这人之前藏在哪里?自己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前方月华复照,看清来人面貌,裴小官人即刻咬牙,而后调头纵身,迅速隐没离开。

来人是蒋望回。

他之前一直匍匐在杨婆家房顶,屋内谈话尽数听?清。

后又目送萍萍离院,在痛打杨裴二人还是继续保护萍萍中犹豫一刹,最终选择后者,一路跟随。

原本决定始终隐于暗处,但裴某着实恶劣,蒋望回终在关键时刻现身。

萍萍听?见男声,第一反应这不是姓裴的嗓音,但到?底是谁?紧张之下,无法辨认。

只当仍是歹人,她?继续朝前跑,蒋望回不得不再唤:“萍娘子。”

萍萍握拳转身,故作镇定:“谁?谁在哪里?是你……”

她?认出蒋望回。

蒋望回迅速从黑暗中走出,与她?一道立于月光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萍萍问?他。

蒋望回目视前方:“我办事都是飞檐走壁的,刚好踩到?一户民宅,听?见梁下对谈。”

沉默少倾,萍萍轻轻追问?:“你都听?见了吗?”

蒋望回垂下眼帘:“只听?见后面那些。”

萍萍一笑,仰面道:“荒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