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一处不起眼的茶棚里,一个头戴斗笠、做行商打扮的精瘦汉子,放下了手中的粗瓷茶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辆远去的青帷马车,又侧耳倾听片刻,依稀能听到车内徐崇紧张兮兮压低声音的“放下帘子”之类的话语,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丢下几枚铜钱,起身,并未跟随马车进入鹿原土路,而是调转方向,步履轻快地朝着城门方向折返而去。

鹿原深处,一处背靠青翠小山、面朝蜿蜒清澈小河的开阔河湾。

这里果然如徐崇所愿,人迹罕至。

只有几丛野花在微风中摇曳,几只水鸟在河面悠闲地游弋,潺潺的水声如同天籁,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马车停稳。

徐崇在老仆的搀扶下,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挪动易碎瓷器般的姿势,“蹭”下了车。

他环顾四周,确认除了他们一家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才长长地、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夫人保佑!清净!安全!”

徐矩也下了车,警惕地再次环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走到车门前,沉声道:

“可以下来了。小心点。”

厚重的车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撩开。

首先探出来的,依旧是那顶巨大的、灰扑扑的帷帽。

接着,是裹在灰青色“道袍”里的纤细身影。

徐如扶着哥哥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双脚终于踏上松软的草地。

隔着厚厚的帷帽纱帘,徐如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和青草清香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穿透纱帘带来的融融暖意。

虽然视野依旧灰蒙蒙一片,但能真切地踩在大地上,能听到鸟鸣水声,能感受到自由的风,

这感觉……真好!

“爹!哥!我们去那边!”徐如的声音隔着帷帽传出来,带着久违的雀跃和活力。

她指着不远处一片平坦的、铺满细碎鹅卵石的河滩,那里阳光正好,几块大石头天然地围成了半圈,是野餐的绝佳位置。

“我去铺毯子!哥,你帮爹把食盒拿下来!爹您就坐这儿歇着,看着我们!”

徐如像只终于被放出笼的小鸟,虽然还罩着“笼子”,却已迫不及待地要扑向这片春光。

徐崇看着女儿那明显轻快起来的身影,听着她欢快的语调,心头那点残存的紧张也被这纯粹的快乐冲淡了。

他摆摆手,在徐矩搬来的小马扎上垫上软垫后坐下:“去吧去吧!慢点!别摔着!”

徐矩将沉重的食盒搬下来,里面是徐崇精心准备的、足够喂饱一支小队的干粮

硬邦邦的胡麻饼,咸得齁人的酱肉,煮得老硬的鸡蛋,还有几大块蒸得结结实实的粟米糕。

他面无表情地将食盒放在父亲脚边,又默默地,帮徐如在选好的地方,铺开一张厚实的粗布毯子。

徐如跪坐在毯子上,笨拙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放。

阳光透过灰纱,照在她忙碌的身影上,虽然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珍重和欢欣。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哥……”

徐如摆放好最后一块粟米糕,隔着帷帽,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渴望,指向不远处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小河,

“那水……好清啊!我好像……看到鱼了!银光闪闪的!”

徐如完全忘了父亲“离水边三丈远”的约法三章,满脑子,都是清澈河水中游弋的鱼儿。

徐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河水清浅,果然,有几尾肥硕的河鱼在鹅卵石间灵活地穿梭,

阳光一照,鳞片反射出诱人的银光。

徐矩古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喉结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哥!咱们……咱们抓两条鱼烤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