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柴油的泥浆灌进车间,吞没了裹着油布的机床,吞没了浸水的语录牌,最后吞没了配电箱上那盏长明的手电筒。
小小的姜宁宁站在泥浆里不断掏。
一天又一天。
眼中的希翼一点点消失。
朱婶跑过来拉她,“宁宁够了,别掏了,没用的,大家全部都找遍了。”
可是她不死心啊,明明爸妈答应过她,数到一千下就行。
可是数到一千下天还是没有亮,他们更没有回来。
骗子!
是不是她数的一千下不够多?
那她多数十个、一百个、一万个……行不行?
不知道掏了多久,姜宁宁终于从泥潭里摸出来一个工牌。
铝制铭牌被泥石流拧成了麻花,一席还能看清“李明霞”三个凸起的字。
轰隆!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1976年的暴雨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防汛铜锣声与噩梦重叠。
“妈妈……”
“妈妈你别哭……”
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姜宁宁猛的睁开眼睛。
胸口闷的发疼,纷至沓来的沉重回忆,险些叫她喘不上气来。
两只团子依偎在她怀中,像是无助的小兽呜呜咽咽地呼唤着她。
胸前衣服已经洇湿了一片。
姜宁宁感觉心脏被荆棘缠绕似的骤然揪紧了,伸手反抱住他们,“妈妈在,宝宝们不怕不怕。”
似乎是一个信号,满满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
夏夏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你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我们乖,我们听话,你别不要我们好不好?”
姜宁宁鼻腔酸涩,一颗心都快要被哭碎了,亲着两团子的脸颊,“妈妈没有不要你们,妈妈是做了梦,梦见你们去世的姥姥和姥爷了……”
在她的安慰与再三保证下,两团子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听到妈妈满嘴呓语“妈妈别走”、“不要丢下我”,他们忍不住感同身受。
如果有一天妈妈不要他们,肯定会哭的比现在还要伤心。
“姥姥姥爷最后变成星星了吗?”夏夏贴着妈妈温软的小脸。
家属院的大人们说,如果人去世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
姜宁宁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又刺痛,停顿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他们变成了铣床上的齿轮,在每台机器里咔嗒咔嗒地转。”
姜父姜母的精神将一代代传承下去,正是有他们这样伟大且不畏牺牲的人,祖国才越来越繁荣昌盛。
但对于原主而言,这样的牺牲过于残忍。
满满小小的脑袋理解不了这句话。
身后两只小手笨拙学着她往日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也拍散了那枚工牌沉积了十年的铁锈味。
“妈妈别难过了。”
姜宁宁眼角弯成月牙,“嗯,现在不难过了。”
亲亲两个小家伙的脸颊,她爬起身来开灯。试着拉了好几下灯线,电灯依旧没能亮起来。
窗外风雨这么大,估计是断电了。
姜宁宁想起上次霍东临半夜修理家具时,留了盏煤油灯在客厅,她回身叮嘱两崽崽,“你们在床上乖乖待着不动,妈妈去点煤油灯。”
两团子小手背在后面,乖乖的点点头。
“好的,妈妈!”
“妈妈小心!”
姜宁宁觉得心里一阵柔软,有着两个崽崽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坚强勇敢起来。
要是换做前世的自己,听到外面近乎鬼哭狼嚎般的风雨声,估计会吓得躲进被子里,音量开到最大刷手机。
此刻一种名为母爱的力量促使她,沿着墙角摸黑来到客厅。
咚!
膝盖狠狠撞上桌椅,姜宁宁倒抽凉气。她下意识捂住嘴巴,不让闷哼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