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没了人气,倒像是花草树木的居所,绿植艳株们生得格外茂盛,夏风轻轻一吹,花叶交拂,哗啦啦地响彻整个庭院。
庭中巨树静默多年,树下的逍遥椅被人拂去几片绿叶,终于再次响起叫人怀念的吱呦呦声响。
阳光被一树重叶切成细碎斑点,星星烁烁地从浓绿间落下,落到树下渐渐合上双眼的男子身上。
夏风温柔地扫动垂下的发梢,一如十多年前,无数个夏日的微风轻卷而过。
姬让以为自己会梦到些什么,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宫里,可能是一些童年琐事,又或是他已经记不清音容的先皇后。
但是不远处的宫人喧闹声响起的时候,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树浓绿在窸窣作响,仿佛从他的梦中一直响到梦醒,又似乎从十多年前一直响到现在。
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一热。
男子的上身微微凑近了些,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醒了……要再睡会儿吗?”
“是父皇啊……”姬让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道,“我还以为,会是慎贵妃先到呢。”
盖在他手背上的大掌蜷起五指,松松握住了他的手。
“谦谦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自己过来呢。”
姬元身子又凑近了一些,注视着他的双眼,像是担心他初醒迷糊,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问他,“明明知道慎贵妃会对你不利,为什么不肯带着侍卫们呢?”
二人相对无言,安静了半晌。
一树绿叶再次掀成绿浪之时,姬让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大皇子被慎贵妃失手误伤,对父皇来说,会不会是一个连根拔除王氏的好时机?”
姬元双眼微微睁大,大掌微颤着,却因害怕失态而快速松开了姬让,“朕不需要这种时机,谁和你说的,贺知新?还是”
心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到叫人心疼的猜疑:还是姬让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姬让却微微笑起来,“没有谁。儿臣只是随口说说,看父皇会不会心疼我。”
“会心疼的。”
姬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道,像是害怕他再生出更多不好的念头,“谦谦被谁欺负了,我都会心疼的。”
逍遥椅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又戛然而止。
姬让沉默地坐起身,两只脚踩着地面,止住椅子摇晃的趋势,满头青丝在他身后铺满半个椅子,发丝末端松松挽着一方红软罗巾。
姬元从他的耳边顺下,将几缕分出的青丝挽回掌心,熟稔地替他用罗巾重新束起来,这些柔韧的发丝在他手中服帖乖巧,很快便齐整成一束垂在姬让的身后。
“谦谦想出宫吗?贺知新提了南边,太远了……”
姬元双手束好他身后的长发,忍不住顺势抱住他,将头也倚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脖颈劝道,“再等一等好不好,再等几年……”
“贺大人说,”
姬让没有等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近来有很多人想给儿臣送些新奇的小鸟,儿臣竟没有收,这可能避开了京都捕鸟的热潮,算是件好事,他很欣慰。”
姬让将他轻轻推开,注视着他的双眼,“因为儿臣知道,玩物容易丧志,而且有的鸟性子很烈,一直关在笼子里的话,会渐渐不吃不喝,直至死……”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就被姬元再次前拥的动作打断,他的整个上身都撞在姬元怀里,被一瞬的冲力和硬邦邦的肌肉撞得生疼。
皇帝的双手不敢环住姬让的身子,只夹搂着姬让紧紧攥住后面的扶手。
他的十指紧绷,扣在扶手上的甲片苍白如雪,几丝嫣红的液体纷纷从雪色中细细淌出。
但是姬让看不到这一切,他也不敢看姬让无动于衷的面容。
胸前剧烈地起伏,隐秘酸涩的刺痛让人齿关紧绷,他在孩子的耳后艰难地哑声道,“有的鸟不需要笼子,也不会飞走的。”
“我也是自投罗网的……谦谦,让我进笼子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