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挂号。

慕念扶着车厢内壁从担架上站起身,她穿的裙子湿了一大片,每有动作就跟着涌出不受控制的淡黄色液体。

去哪里挂号,她不太清楚,这不是她常来的那家医院,这家医院要大一点,看起来也更复杂难懂。

挂号大多在一楼,她走到一楼大厅里,十多个窗口,急救的医生推着病人跑来跑去,就像不久前天桥下飞速穿梭的车辆,冷漠无情地从她跟前呼啸而过。

她走到空着的挂号窗口,护士看了她一眼,“什么问题?”

护士的语速偏快,正好阵痛又一次剧烈起来,慕念捂着肚子缓了一下,没能听清她说的话。

护士有点不耐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问题,挂哪个科,看什么毛病。”

慕念顿了一下,犹豫道:“我好像,我好像要生了。”

她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羞耻,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年轻女孩,一年以后,竟然就站到了这样的位置上。

护士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伸手道:“身份证。”

“没带身份证。”慕念说。

“没带身份证怎么挂号?叫你的伴侣来。”

“没有伴侣。”慕念还是说。

护士头疼地瞥她一眼,“身份证号,念给我听。”

肚子疼得厉害,慕念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含含糊糊的,不容易分辨。

大厅里的白炽灯光和室外强烈的阳光一样刺眼,刺得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安静地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她用哭腔一遍又一遍重复她的身份证号,喧闹的大厅,好像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的丑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的后背上,肆意地嘲笑她如今肮脏不堪的模样。

护士收了她两块钱,开出一张挂号单,让她拿着挂号单上到五楼妇产科。

那时候这样规模的大医院已经有了电梯,慕念原本想坐电梯,但电梯正一趟又一趟地运送重伤病人,那些医生身上全是血,暗红色的血一股一股从病人的伤口里涌出来。

她只好爬楼梯,五楼的高度并不轻松,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疼痛在此刻依旧清晰无比。

她试着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安慰自己,比如她那即将降临的小孩,还有她与水浅将要修复的关系,还有更多幸福的未来。

她借着这样的憧憬这样的幻想,一步一步抬脚,一步一步往上挪。

时间很漫长,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再灭,一些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一些人走过时扭头奇怪地看着她。

一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满脸都是汗,湿淋淋的,像一个女鬼。

闪烁的昏黄灯光,冒犯的打量目光,她抵着头往前走,努力忽视其他的感受。

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她的女儿走过,好奇的小朋友指着慕念天真地问:“妈妈,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低着头一昧往前走,一边哭一边往前走。

她在这个时候哭不单单因为疼痛或是委屈,她心里存在很多复杂的心情,她低头看到腿间的鲜血。

她正站在四楼的楼道口,还有一层高度,她开始流血了,好像没有胎动了,她开始感到害怕,于是复杂的哭泣又多了一个鲜明的原因。

她害怕失去她坚持留下来的孩子,更害怕永远失去她曾经所爱的水浅。

于是她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艰难地走到五楼,护士将她拦住,让她填一张表。

她哭着说,她流血了,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她需要帮助,而不是无休无止的签字,无休无止的填表、确认身份信息。

护士静静地看着她哭闹,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反驳,只在她因为疼痛被迫停下哭诉调整呼吸时,伸出手冷淡地提醒道:“挂号单。”

挂号单,一张普普通通的纸。

慕念颤抖着